在“熱到濕身”的廣州開一場影像派對,能有多火熱?
6月10—11日,頂著超過30℃的溫度走出門去的,不只有龍舟上熱血競速的“廣州房東”,熱愛影像的朋友們也在新周刊的邀請下,在紀錄片放映和創意市集中進行了一場“立體行走”。
走,去熱聲
這是一場有陽光、有音樂、有電影、有市集、有檸檬茶的派對。在場館入口處草坪上的“熱聲”大氣球上,長出了“野生姜哥”“野生咕咕雞”,還有對新周刊的激情表白——愛意我們接收到了,貴刊辦到老,請您看到老。
(新周刊的“幕后橘手”們現場擺攤)
進入場館一樓,去領一顆橘色的“熱聲球”,在“局外人”前寫下“想要破局”的愿望,在“新周貓”攤位上捏捏毛絨姜哥,在“驚蟄青年”攤位上做一張“互聯網黑話”試卷,在“硬核讀書會”讀一部“刀鋒圖書獎”精選作品,在F小姐的反內耗書攤上慢下來……一套打卡下來,不要忘了當仁不讓的主角:“熱聲”紀錄電影的展播。
在兩天的放映中,我們看到了六部在熱聲2022征集中脫穎而出的優秀作品。六部紀錄短片的導演,以及“熱聲”終審評委、著名紀錄片導演蔣能杰都來到了現場,在映后與觀眾交流幕后故事。
(兩天的放映里,觀眾們進行了一場酣暢淋漓的“紀實影像馬拉松”)
下面,我們整理了兩場放映的精彩回顧。在真誠的對話中,相信我們都能感受到真實生活的熱烈。
大時代下的小人物,步履有停
很多紀錄片導演會將“時代”作為創作的題眼,楊皓也不例外。
江北下朱村有“網紅直播第一村”的稱號,在這里,滿街都是閃爍的直播燈,人們不是在錄短視頻,就是在圍觀別人直播。傳說這里的人“白天開三輪,晚上開路虎,共創財富夢” ,直白的口號配上忙碌的場景,更顯魔幻。
楊皓覺得,下朱村的生態很有時代性,它的財富傳說依托著以短視頻和直播為代表的現代網絡技術,而一切的紅紅火火,卻是由一個個有夢想、有創造精神,但注定默默無聞的小人物在支撐著。
在下朱村待了一年多,楊皓跟拍了幾位電商直播從業者,其中個性最張揚的一位叫源頭哥。視周星馳為偶像的他,正是紀錄短片《野生導演》的主角。
(源頭哥在街頭指導演員表演,眼神堅毅。(圖/《野生導演》劇照))
在直播行業,“流量”就是財富密碼,為了爭奪流量,源頭哥習慣了表情夸張,放大情緒,在鏡頭前營造強烈的可視化的效果。但他又不甘于只為了“流量”和“變現”在直播的紅海里闖蕩,在內心深處,他其實還有一個導演夢。
同為導演的楊皓捕捉到了這份掙扎,他拍源頭哥深夜獨自坐在倉庫里,邊直播邊向觀眾強調“內容的靈魂”,拍他的一次次失敗、一次次洗牌重來。楊皓覺得,源頭哥正代表了一種大時代下的創造精神,“這種創造精神對每個人而言都是獨特的,也是值得被尊重的”。
(現場,導演們分享了創作背后的故事)
時代滾滾向前,有人繼續執拗地跋涉,有人卻無奈地停下了腳步。在鄧薈導演的《水老鴉》中,我們就見證了一位“跟不上時代”的老人邁向生命終點的旅程。
《水老鴉》的故事發生在大理洱海邊,鄧薈表示,自己最初注意到這個故事是因為一則新聞,其稱因為洱海水質不斷變差,魚鷹被列為非法捕撈工具,魚鷹以及依靠魚鷹生存的漁民,不得不離水上岸。
到了現場,鄧薈卻抓不到拍攝的頭緒。正當一籌莫展之際,鄧薈看到老楊的魚鷹表演。
“他身上的那股勁很自在、很自信。”然而,當地人卻對魚鷹表演很抵觸,“我覺得這還挺像老楊的人生狀態,人物和魚鷹之間產生了一種關聯性。”
在大背景下,環境問題日益嚴峻,而在生活層面上,老楊的身體也發生了惡化。當意外接連降臨在一個普通人的頭上時,我們不得不深入地去思考時代環境:當社會進程加速,那些暫且“落后”的老人怎么辦?
(老人的命運與無常的環境形成了鏡像。(圖/《水老鴉》劇照))
除了2位自帶傳奇色彩的人物,“步履有停”單元還關注了一群普通人的失敗經歷。
在《青春,一場不愿醒來的夢》中,廣西科技大學的電動方程式車隊度過了一段難忘的“青春終曲”:為了參加全國大學生電動方程式比賽,這群“技術宅”需要自己動手,在一年時間內設計并組建起自己的賽車。在上一年,他們與獎杯擦肩而過,對于兩位已經大四的主角來說,這是最后一次沖刺機會。
在片中,我們看到青年們為一個難題通宵熬夜,為一次突破歡呼雀躍。一群性格各異但值得信賴的好伙伴一起激動、一起緊張、一起失落——正是青春最標致美好的模樣。
(片中的“二師兄”在伙伴們親手設計制作的賽車里,駛過大學的最后一程。(圖/《青春,一場不愿醒來的夢》劇照。))
談及為什么選擇拍攝這個車隊,導演馮曉文說道:“他們身上有一種草根性,一種不服輸的精神。他們面對的可能是‘985’‘ 211’這樣的學校,這些學校的投入和技術比他們更厲害。他們會想,‘高考的時候我輸給了你,在這個平臺上我們是對等的,我還有機會再去戰勝你’。”
令人感動的是,影片的主角也來到了現場,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大銀幕上看到自己的故事。聲光流轉間,他們早已熱淚盈眶。
(蔣能杰導演現場分享“時代與個體”的創作心得。)
在大時代的狂瀾里,關注個體命運有什么意義?導演的主觀視角如何影響真實的表達?蔣能杰導演分享了他的看法:
“由心而生的、從內向外的表達欲望很重要,對未知世界、對社會的強烈的好奇心、探索欲望,以及與人相處的能力都很重要。
“至于紀錄片創作是客觀也好,主觀也好,理性也好,感性也好,都跟你用什么機器沒有太大關聯,只是和你與拍攝對象、與社會和時代的關系有關,和你的視角、你的思想、你的頭腦和審美相關。
“我們很多片子都講到時代感,其實很多人是被時代裹挾的,我們沒有太多選擇,所以我只是關注這個時代下個人、個體的命運。我希望時代發展、社會發展都尊重個體、個人,所以盡量踴躍地去關注人、講人話。”
挖掘真實的人的境況,展現具體入微的時代切片,正是紀錄電影的一項使命。真實的力量能打動創作者、打動觀眾,更能讓我們在現實生活中,多一份對他人的共情和理解。
與最親密的陌生人,開始對話
這次展映中有兩部特殊的電影,手執相機的人既是導演,也是兒子和女兒;鏡頭前的拍攝對象,正是兩人各自的家庭成員。最后的成片既是影像故事,也是一段段真實的家庭對話。
00后導演黎安迪給自己的短片起名《想和你對話》,正是電影的拍攝,促成了這個典型的中國式家庭難得的一次溝通。
在出發拍攝影片前,黎安迪曾經問導演周浩,有沒有一句話能提醒自己在拍攝中不要麻木,他得到了這樣的回答:“你要知道,你這次回去不能再像一個兒子那樣任性,你要帶著攝像機去改善你的家庭關系。”
(在相機中同框的一家三口。(圖/《想和你對話》劇照))
在飯桌上、客廳里、行駛的車內和山頂的風雨中,一家三口的對話時而劍拔弩張,時而陷入沉默。有一段登山途中的錄音讓人印象特別深刻,在鏡頭拍不到正臉的遠處,母親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操著哭腔指責丈夫的自私。斷斷續續的錄音帶著失真的質感,一位被困在婚姻中的女性難以消解的無助和憤怒,在那一刻迎來了爆發。
隨著片尾父母向兒子告別,三人各自回到日常軌跡中,“家人之間的互相理解”仍是難以達成的奇跡。但黎安迪覺得,這次拍攝確實讓他重新思考了與家人的關系:
“很多人會覺得拍家庭私人影像特別難,但我比較幸運,因為我父母特別愛我。這也是紀錄片里的一個共謀的關系,我們拍攝他們(對象),也需要在拍攝的時候思考對方為什么愿意被我們拍攝。”
(登山途中,父親母親發生了激烈的爭吵,黎安迪用相機記錄了下來。(圖/《想和你對話》劇照))
在邱宸星導演的《籠》中,家庭關系則呈現出另一種緊繃狀態。
邱宸星的雙胞胎哥哥邱宸宇,早已成年并從大學畢業,卻仍然沒有“長大成人”的模樣:小到自己買衣服、鋪床單,大到持續地做好一份工作、找到自己想做的事,都顯得很吃力。父親幾乎為哥哥操持了一切,這份字面意義上手把手的關愛,漸漸把孩子圍困了起來。
在片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典型的中國式父親形象:在外逞強要面子,關上家門又對下一代的軟弱和躊躇感到恨鐵不成鋼,急于向子女傳授自己的社會和人生經驗,期望他能“少走彎路”。
很難說這不是愛,但過于用力的愛常常與“控制”模糊了界限,使得兩代人都置身籠中,難以自拔。
(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總是有意無意地為兒子操持一切。(圖/《籠》劇照))
父親和哥哥的故事就發生在自己身邊,但導演邱宸星想要把這份矛盾影像化時,問題出現了:
“在我最初設想的畫面里,一家人要圍爐座談,我會對父母進行一些非常激進的提問,把他們做過的事樁樁件件都列出來,把底下的那層傷疤全部揭開來,一定要讓父母意識到問題。但后來我發現這很殘忍,溝通不是這個樣子的。實際上我的家人已經意識到了問題,只是沒有我想象的那么深刻,所以我在最后選擇了退讓,呈現出相對溫和的狀態。”
在映后分享中,邱宸星談到了一個引人深思的細節。雖然在影片里,父親時常表現出運籌帷幄的掌控感,但在內心深處,他也需要被傾聽:
“片中有一段父親的自述,是我把相機架在客廳,他突然開始說話,足足說了三個小時,突然很真實。這一刻的他可能并不是放下了自己的面子,而是把相機當成了訴說的窗口;他覺得這個家里沒有人傾聽他、理解他,他需要這樣一個機會來發泄。”
(父親同樣需要被傾聽、被理解。(圖/《籠》劇照))
缺乏對等的表達和傾聽,正是人與人之間關系僵化的重要原因。在另一部與家庭相關的紀錄短片《博弈傳銷1040》中,令人窒息的溝通真空也通過鏡頭展現了出來。
影片聚焦一對已然“神離”的夫婦,丈夫極力挽回深陷傳銷的妻子,把她“騙”去反傳銷機構咨詢,在兒子在場的情況下進行勸說,妻子仍然拒絕“回頭”。傳銷是個錯綜復雜的社會議題,這類題材最難得的一點是避免單向度的道德審判,多角度地呈現當事人各自的精神世界。丈夫作為求助者,表達欲相對強烈,如何讓“被誤解”的妻子開口說話成了一個難題。
(傳銷有一套封閉的欺騙邏輯,一旦進入,很容易被套牢。(圖/《博弈傳銷1040》劇照))
導演高博思談到,當他第一次見到影片中的妻子時,就直接表明了拍攝的行為,同時也表達了傾聽的意愿:
“我也很想知道傳銷是怎么一回事,所以盡力讓自己在心態上拋棄一些刻板印象。我沒有一上來就譴責說傳銷一定是壞的、是邪惡的,而是告訴妻子我現在想聽你的訴說。所以觀眾在影片中能看到,有一些鏡頭是妻子想勸說我,我也想知道這件事可不可行,這樣才產生了一種信任。”
((高博思導演分享《博弈傳銷》的拍攝經歷。)
愿意去溝通、在交流中保持坦誠,是紀錄片工作者成就真實影像的必要條件。而對于處在現實旋渦中的具體的人來說,保持對話也許不那么容易,但開始對話,一定是必要的。
如同一位現場觀眾的感言所說,不管是影像、文字還是其他工具,打動人心的一定是作品背后所體現的真實人性。攝像機就像一把鑰匙,如果說我們注定生活在與他人的連接中,那么與人開始認真坦誠的對話,或許就能在麻木而盤根錯節的關系中打開一條縫,照進一些光,讓一些真實感受流動起來。
2023,熱聲繼續尋找
時代因表達而生動,影像因真實而有力。在2022年的熱聲獲獎作品中,我們再一次感受到記錄的價值和意義。
現場交流的時間總是不夠的,創作者和觀眾面對面、心對心的真實對話,完美點題“熱聲”。接下來,熱聲也希望能創造更多這樣交流和見面的機會。
“熱聲”2023征集也即將開啟。今年,我們將以“立體行走”為主題,尋找影像共鳴,鼓勵青年一起用影像打開世界的萬千面相,在現實和幻想、內與外的多重維度間,展開一場身與心的立體行走。
關于熱聲
2021年,《新周刊》發起“熱聲”非虛構短片征展計劃,旨在關注優秀非虛構影像作品,扶持視頻領域青年創作者。
“熱聲”在尋找具有熱烈生長力的創作者和影像故事,鼓勵年輕一代自在表達,搭建一個支持影像創作、交流與分享的平臺,推動不同背景的青年群體互相理解,加深對話。
編輯:桑榆 普普 佳玲
校對:黃思韻
運營:小野
排版:溫文清
圖源: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