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聰明的成長故事是中國鄉村里最常見的那種模板:關于一個人如何被貧窮的原生家庭所限制,又如何通過自己的努力掙回生活的主動權。這是屬于普通人的故事。很勵志,但也很悲情。
人生處處是困境。18歲的時候,他想上音樂學校,但家里拿不出學費。講起原生家庭,他會感嘆,“你絕對想象不到我們家以前條件有多差”。上學的時候,他的媽媽在工地上開水泥攪拌機,爸爸則四處打著零工。這也導致他從小就對生活有緊迫感。上高中的時候,他開始跟著樂隊到處跑場演出,每次能拿回一兩百塊,加上媽媽的工資,這些錢剛好夠母子倆生活。
在這樣的家庭里,成為歌手原本不是一個應該出現的人生目標。
但在短視頻+直播時代里,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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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手是一片樂園。2月6日晚上,歌手郭聰明在快手進行了直播首秀,連線的時候,不斷有認識的主播問他,“你咋來快手了呢”?郭聰明回復,“這不是奔您來了嘛”。主播們帶著自己的粉絲歡迎郭聰明,還讓自己直播間的“老鐵”全部去郭聰明的直播間給他刷人氣。
自從兩年前因病退圈,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郭聰明了。這一次,郭聰明選擇在快手開啟回來后的第一場直播,當天晚上,直播間的人氣突破440.7萬,總觀看人數破億。
兩年前因病退圈,這是郭聰明回歸后在快手開啟的第一場直播,總觀看人數破億。
郭聰明是你能經常在短視頻上刷到那類創作者:搞笑的、吵鬧的、勵志的。他體型偏瘦,個子小小的,說話的時候喜歡發出一些尖銳的、引入注目的音調,這也是他的特色。他有一些專屬于自己的口癖,例如“好嗎?hiao的呢(好的呢)”,還會用彈舌的方式說Hello。在快手上,他唱自己的歌,也唱粉絲們喜歡聽的流行熱曲,同時表演一種無厘頭式的搞笑人格。
他最火的視頻之一誕生于2018年,郭聰明用搞怪的唱法重新演繹了神曲《98K》,這則視頻為他帶來過3億的播放量。第二天出門的時候,他很快就被路人認出來,“你不是唱《98K》的那個小男孩嗎?”
在快手直播首秀的這個晚上,不斷有人提起2018年的《98K》,一位連麥的快手主播說,自己當年偷偷學了六天,也沒把這首歌學會;擅長以加速的方式唱歌的@高火火和郭聰明一起重唱了這首歌,和當年一樣的感覺,倆人甚至連笑的聲量和腔調都一樣。唱完之后,高火火開玩笑說,現在這樣唱歌“老招人煩了”。
這句玩笑話背后也是一句感嘆。距離2018年已經過去了五年,如此長的時間跨度里,很多事情都發生了巨大的改變。期間郭聰明經歷了爆火,又在流量和熱度最高的時候因病選擇了退圈,人生的大起大落很難用幾句言語來概括。
再次復出的時候,他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學會了和疾病共存。
他爭取上午起床,自己做營養餐,留大把的時間給健身和休息,晚上再寫一會歌。這幾年出去跑商演、錄制節目、做直播都常常要熬夜。而現在,郭聰明的愿望是擁有一個健康的作息。
他曾經的夢想是當一個歌手,現在這個夢想好像有一點點成型:他發行過一些歌——某音樂平臺顯示他的主頁有160首歌(其中包含許多片段、伴奏、DJ),他有了自己的歌迷群體“鍋巴”,上過湖南衛視的跨年晚會,和薛之謙等知名歌手有過合作。
這個月他還發布的一首新歌:《美化》。這首歌從第一個demo到最終發行,大概歷經了兩年的時間,他希望歌迷們聽完之后會有新的感覺。為了把歌曲的版權留在自己手里,他自己掏了20萬,這樣粉絲能免費聽到這首歌,不用付費或者給音樂平臺充值——短視頻+直播平臺起家的創作者們總是這樣毫不掩飾自己對粉絲的感恩。
但他仍然不太好意思稱自己為歌手。他對自己的認知還是“初出茅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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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聰明的成長故事是中國鄉村里最常見的那種模板:關于一個人如何被貧窮的原生家庭所限制,又如何通過自己的努力掙回生活的主動權。
人生處處是困境。18歲的時候(待確認),郭聰明想上音樂學校,但家里拿不出學費。講起原生家庭時,他會感嘆,“你絕對想象不到我們家以前條件有多差”。在他上學那會,媽媽在工地上開水泥攪拌機,爸爸則四處打零工。這也導致他從小就對生活有緊迫感。上高中的時候,他開始跟著樂隊到處跑場演出,每次能拿回一兩百塊,加上媽媽的工資,這些錢剛好夠母子倆生活。
在這樣的家庭里,成為歌手原本不是一個應該出現的人生目標。但郭聰明喜歡,父母也不怎么干涉,他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不再上學以后,他去包頭租了一個房子,毛坯的,甚至連廁所都沒有。為了擺脫困窘,他“拼了命地自己去跑場”。有一年,母親陪他去安徽六安參加一個節目海選,從內蒙出發,要轉兩趟車。他沒錢買座票,就拿個紙片墊著,和媽媽一起蹲在別人吸煙的過道上,度過了火車上的十幾個小時。
短視頻+直播好像是從天而降的一扇窗。那些年拼了命撲騰卻沒得到的東西,通過短視頻+直播,他做到了。
2015年,郭聰明開始接觸短視頻和直播。2018年是他短視頻生涯的高光時刻之一,郭聰明用自己一貫的風格翻唱了《98K》。這首歌原名為《Hand clap》,98K則是某款人氣手游里的道具,網友們喜歡用這首歌極其強烈的節奏配上游戲里的槍聲一起聽,后來干脆把這首歌叫《98K》之歌。當全網博主都在正兒八經翻唱《98K》的時候,郭聰明在間奏部分加上了自己那些“賤嗖嗖”的語氣詞,魔音貫耳的旋律,聽過后就很難忘掉。他的翻唱很快就脫穎而出。人氣的高漲直觀地反映在粉絲數上,那時候他一天能漲幾十萬,最夸張的時候,即使他什么也不發,一天也有二三十萬人跑來關注他。
那是中國短視頻發展最為紅火的一年。自那之后,他的短視頻風格基本上沒怎么變過。他會模仿熊二的聲音去唱歌,也會在自己的視頻里故意制造一些“梗”。他唱過各種各樣風格的神曲,幾乎每一首流行的神曲下面都有粉絲@他,讓他去唱,他一點也不排斥,對粉絲有求必應。
這也是在短視頻上獲得熱度,被人記住的絕妙方式之一——生活在流行里,停留在流量最大的地方。但這也使郭聰明焦慮。流行像一陣風,變得太快了。不斷有朋友告訴他,“你寫一點好火的、朗朗上口的、讓大家都舒服的歌。”他知道這是對的,他也這樣做了,即使知道有些人會覺得他“低級”。但在內心深處,他其實希望自己做出不一樣的音樂,聽歌這事全憑自己的喜好,在他眼里,至少《美化》這樣的歌是拿得出手的、有質量的。
短視頻給他帶來了很多東西,包括去認識偶像的機會。
郭聰明崇拜薛之謙,這不是什么秘密。在他的快手主頁,兩條置頂的視頻都跟薛之謙有關,一條是兩人合作的歌曲,另一條是薛之謙給郭聰明過生日的搞笑視頻。
郭聰明與薛之謙合拍短視頻
2015年,薛之謙發行了一張EP,里面的單曲包括后來成為其代表作的《紳士》和《演員》,郭聰明聽完,“就愛上這個聲音了”。后來有一次,薛之謙給他和團隊的賬號點了贊,他順勢“追星”,主動要了薛之謙的微信。兩人因此熟識,后來合作不斷。
新歌《美化》發布的時候,評論里說“郭聰明正在謙化”。對于“像別人”這種評價,郭聰明不僅不生氣,反而很開心。這幾年里,他幾乎每做一首歌都會拿去給薛之謙聽,通常是自己先聽上五六遍,感覺還“過得去”,就給薛之謙發過去。“薛老師會說‘我感受一下’”,一周后,郭聰明追問他“感受”得怎么樣了,得到的回復如果是 “也就還好吧”,郭聰明就知道,這個歌還不行,再琢磨琢磨要怎么改。如果薛之謙告訴他“還不錯”,他就開開心心繼續往下做了。
和大多數創作者一樣,郭聰明喜歡在安靜一點的環境里寫歌,尤其愛自己的鋼琴房。有靈感的時候寫得很快,沒靈感的時候,他能在家里坐上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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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郭聰明留在互聯網上的一個關鍵標簽是“因病退圈”。在他唱歌的視頻后,平臺給出的關聯搜索詞條是“郭聰明到底得了什么病”。
時間回到2021年。那一年原本充滿希望,郭聰明剛剛擺脫了過去窘迫的生活。他的熱度正高,最直觀的證據是流量和評論數,那些視頻發出去不過十來分鐘,底下就有一萬多條評論。粉絲們圍著他,期待他發新歌。他還有一場跟人合作的演唱會要舉辦。用他的話來講,“我剛剛才成為一個音樂人”。
就是這個階段,他毫無征兆地發布了一條視頻。視頻里的他一邊忍著哭,一邊跟屏幕前的人們解釋,自己得了一種名為“特發性震顫”的病,這種神經系統疾病會引發人身體各個部位不自主的抖動,最常發生在手部。隨著時間的推移,病情會不斷加重。目前尚沒有藥物和治療方案可以根治。他試過用喝酒來麻痹自己,在一定程度上,酒精確實能暫時緩解抖動的癥狀,也讓他在工作中更放松,但到了第二天,情況往往會更糟糕。
宣布退圈的導火索是一次近乎難堪的節目錄制。前一天夜里,郭聰明飽受失眠的折磨,吃了藥和褪黑素都不管用。錄制開始的時候,他非常虛弱。更要命的是,他發病了。他的手止不住地顫抖,連話筒也拿不住。節目里有個嘉賓互相談話的環節,但郭聰明在臺上只能尷尬地用“生病了,沒有辦法講太多話”為自己解圍。當時的手抖還一度被粉絲誤解為是“太年輕,在舞臺上緊張”造成的。
他此前從未透露過,自己已經受病折磨很久了。第一次發病是在六年級,一天,他發現自己非常乏力,“腦子好像不太能支配自己的小拇指”,回到家后,他跟媽媽講起這件事,媽媽認為是他“昨天晚上沒睡好”。他很難去責怪父母,這就是成長在小城市里要面臨的現實困境:落后的醫療資源和人們保守的觀念。
在很多年里,郭聰明只能依靠網上的信息來了解這個病到底意味著什么,直到自己的生活被疾病綁架。他早上起來刷牙,因為拿不住牙刷,常常捅破自己的嘴。拿筷子、喝水,這些原本無比簡單的事情后來也沒法順利進行。“不受控,越想控制越沒法控制,別人又理解不了,(反而會想)你這個人怎么回事”。
上了高中之后,他再次把自己的問題攤開來講,“你們不帶我去看(醫生),我自己也得去查查到底是什么問題”。在他的強烈要求下,家里人帶他去了醫院,這一次他做了詳細的檢查,醫生第一次給出了那個結論:特發性震顫。但這一次的結果與之前并沒有什么不同,醫生說,這個病無法根治,你回去喝點谷維素就好了。
疾病讓他在走上音樂道路的最開始錯失了一些機會。有年他去內蒙試音,因為在錄音棚里發病,導演組再也沒有聯系過他。隨著時間推移,病情加重,他的事業受到越來越大的影響。在宣布退圈之前,他在屏幕前錄視頻都成了難事,原本五六遍就能錄好的視頻要花上兩三天。拍視頻本是為了“逗觀眾開心”,但那段時間,他感覺自己笑得不真心,“假惺惺逗大家笑,真的沒有必要”。
這種疾病還有很大的幾率誘發抑郁。但如果回看那些視頻,一點生病的痕跡也看不出來, 他一如既往地展現自己的瘋狂和快樂,“我會站到一個觀眾的角度去做這件事情,那么多人關注我,這么多人因為我得到了快樂,所以我還是有一定責任的心,我要持續給他帶來快樂,如果我一直在把自己(不好)的狀態放大,那會影響很多人。”
短視頻里的郭聰明總是保持著高亢的情緒。
直播的這天晚上,他少見地談起自己患抑郁癥(注:事實上是雙相情感障礙)的事情,希望大家包容身邊患有抑郁癥的朋友,千萬不要覺得這個病只是“心情不好”或“矯情”,而是要把病當作疾病本身看待。他講這番話的時候很正經,顯得和直播里的場子格格不入,但這是他覺得真正重要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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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圈之后的郭聰明面臨著許多代價。吃喝不愁的日子結束了,工作室搬到了一個更便宜的地方,他用的詞語是“價格更合適的”——好像這就是他的性格,也是所有普通家庭長出來的孩子的性格,時刻都在判斷自己的處境,然后按照最合適的方式去生活,既不抱怨,也不奢望。
退圈也是妥協的開始。最初求醫的那幾年,他每次跑醫院都還懷抱著希望,“好歹要去正規醫院看看這個病到底要怎么治”,為此他跑遍了北京所有的醫院,還尋到了杭州。后來他的心態發生了變化,再去醫院也只是因為朋友好心幫他預約了醫生,他不想辜負對方的心意。打心底里,他逐漸接受這個病就是一個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而自己要和它共存一輩子。宣布退圈后,他去云南玩了一圈,幾個朋友陪在他身邊,旅游讓他暫時忘記了生活里的煩惱。他還回了趟老家內蒙。他的內蒙名字叫斯慶呼,就是“聰明”的意思。
前陣子,郭聰明重新唱了一首2018年火過的歌曲《答案》,歌詞是“發覺越想要解釋越亂/所以說/永遠多長/永遠短暫/永遠多遺憾”。之所以重唱這首歌,是因為很多粉絲在網上@他,說“老郭,我想你了”。
這件事讓他很感概。最近,許多視頻下面都有粉絲說,自己看郭聰明的視頻已經好幾年了。如果不去細數時間,他常常忘記自己已經25歲了,“總感覺自己還是當年那個年紀很小的小男孩”。這幾年里,他和粉絲之間的情感漸漸變得緊密,有的粉絲還會把和他的私信頁面當作備忘錄,隨手發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唱《答案》的那天是12月9日,那時許多人還沉浸在生活即將重啟的喜悅里。評論區里,一個粉絲聽完后留下一段話:“有一種疫情消失后,大家回歸了18年那種生活的浪漫感”。
而郭聰明的視頻標題是這樣寫的:“重新出發吧,接下來的日子會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