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若干年后當我們回顧這部電影,其先鋒性的探索與里程碑意義的引領價值會更加凸顯。如今的一些看似過于尖銳的詬病,更將成為助其加冕的臺階與花環。
如果一部電影在放映后,能讓觀眾自發地給予掌聲,無疑就是對這部電影最大的褒獎。而以往能享受到這種待遇的,基本都是以主旋律題材為主,內容感人或讓人肅然起敬的愛國主義影片。
而當《白蛇2:青蛇劫起》首映結束之后,觀眾們自發地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送上了對這部電影最大的敬意。《白蛇2:青蛇劫起》對于國產動漫未來發展的影響,恐怕將不會低于《流浪地球》對于國產科幻電影的震撼,更為同行們趟出了一條無比清晰的道路。
01 明確的電影定位與成人向聚焦
多少年來,深受歐美動畫市場與作品影響的國產動漫在創作思路上都會有一些刻板思維。比如,經典劇情的結構設計與創意方式、100分鐘左右的劇情容量、大頭娃娃式的人物造型、西式的語言幽默與夸張動作表達方式等。
但實際上,這與迪士尼、皮克斯等歐美動畫公司將其作品以面向全年齡受眾為主,并向上做兼容有很大關系。基于這些人群特性,動畫作品既要符合歐美兒童的審美習慣,降低他們的理解難度,又要縮減容量來降低時長過長造成的觀影疲勞與不耐煩,還需要以短時長降低整體制作成本。
因此,以全年齡審美、短時長、好理解為原則創作出來的動畫電影大多劇情主線非常簡單清晰,角色性格在成長中始終愛憎分明,追求動作造型和造梗帶來的娛樂效果。在這樣的套路下,只要題材與視角選取獨特,原畫與制作水準合格,就很容易炮制出一部合格的商業爆米花動畫片。
由此帶來的影響則是諸如《尋夢環游記》和《瘋狂動物城》這樣極具情緒煽動力和趣味性的優秀動畫電影,即便觀眾確實叫好聲一片,其劇情表現與思想深度上也沒有太多值得期待的地方。其核心在于嫻熟的表達技巧與制作能力。
這對于受眾為全年齡受眾的歐美動畫電影廠商來說并沒有太大問題。只是放到國內,則在近些年開始產生不小的變化。
受中國傳統文化與影視劇影響,三國演義、西游記、封神榜、白蛇傳以及大量歷史題材IP與故事深入人心,甚至有很多網絡小說IP也開始動漫化。
中國動畫電影市場的觀眾其實是以已經成長起來的70、80、90乃至00后觀眾為主的。在過去創制作能力與歐美相差很大的情況下,國產動漫一邊對歐美動畫進行模仿,一邊借助主題情懷,只要制作上不至于太糟糕,就能夠獲得不少觀眾的認可。
可隨著時代的發展與中國動漫產業的飛速進步,國產動漫的制作能力與歐美動漫的差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小,加之傳統題材反復翻炒帶來的審美疲勞,中國觀眾的關注點開始從制作水平迅速向世界觀、人物價值觀、劇情與中式元素表達轉移。缺少價值觀輸出、低幼化表達、角色造型缺少創意和精度的作品越來越難以打動中國觀眾。
我們簡單盤點一下中國電影市場近些年的動畫電影作品就可以輕易地發現,在歐美仍在熱衷于向中國輸出《貓和老鼠》《瘋狂原始人》《動物特工局》《愛寵大機密》等題材動畫的時候,國產動漫熱門且熱賣的早已經是《大圣歸來》《大魚海棠》《白蛇:緣起》《妙先生》《哪吒之魔童降世》這樣的成人向動畫。哪怕是以賣萌為核心的《羅小黑戰記》,在其可愛的面容之下都是以成人觀眾為導向的。
而《白蛇2:青蛇劫起》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它不僅在觀眾朝向上與上述國產動漫表現一致,更是做了很多大刀闊斧的改變。
首當其沖的當屬電影時長。要講一個好故事,首先就必須要有足夠的敘事時間。
盡管需要付出巨大的成本代價,《青蛇劫起》仍以131分鐘的超長時長為講一個好故事提供了完美的空間支持。更重要的是,這意味著出品方追光動畫將《青蛇劫起》當作一部真正的電影而不是動畫片來打造。這表明了中國電影人對于動畫電影認知的歷史性轉變,具有著里程碑的意義。
其次則是真正聚焦了成人向觀眾的定位,并創新性地以獨立女性的視角審視整個世界。
《青蛇劫起》的價值觀表達極具女性自我意識,畫出了一條小青從依賴、彷徨、掙扎再到覺醒、自強的性格成長路徑,相較于《白蛇:緣起》和《哪吒重生》更具有先鋒性。相對于《哪吒之魔童降世》,《青蛇劫起》可以說完全放棄了低齡觀眾。
再者是在角色造型上更貼近成人審美的同時并不忘俏皮和萌系元素的融入。
電影中司馬官人和牛頭人等角色是非常典型的成人化形象,而導演又通過寶青坊主及其隨從、燈籠等卡哇伊形象完成了對嚴肅成人造型的中和,使其又不失趣味性。
這幾番操作下來,《青蛇劫起》的革命性與先鋒性清晰地呈現了出來(文/納蘭澤)。
02 顛覆式的世界觀與超越想象的元素融合
在過去幾十年,國產動漫主要有三種世界觀與題材表達方式:一種是傳統IP故事的還原與微創新,如早期的《大鬧天宮》《阿凡提》《神筆馬良》等;一種是傳統IP故事與人物的新解,如《大圣歸來》《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等;一種是完全創新的IP故事,如《魁拔》《羅小黑戰記》《俑之城》等。
從實際效果來看,在觀眾審美不斷提高,以及孫悟空、哪吒等傳統題材IP故事不斷被重復開發的情況下,傳統IP故事的還原已經越來越缺少市場。諸如《黑貓警長》《葫蘆娃》《大頭兒子小頭爸爸》這種回鍋肉產品,也很難得到市場支持。
另一方面,很多出品方會選擇進行全新的產品開發。這種思路的好處是有非常大的創意空間,且容易開發專屬的IP版權及其衍生產品,如《俑之城》就是以人俑為主題,還可以以秦俑為切入點,將漢俑、唐俑等元素融入,為其后續主題園區及IP產品提供空間。但問題在于新的IP缺少群眾基礎,故事的創意如果打磨不夠,很容易進入市場不認的尷尬局面。
所以,更多的動畫電影會選擇比較討巧的經典IP新解的方式,既能夠繼承原有IP的群眾基礎,還能夠通過新的解讀融入新的價值觀,以適應新時代觀眾需求。《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就是這樣的作品,并取得了不小的成功。
《白蛇:緣起》則在IP新解的道路上先做出來第一步探索。它以大家熟知的《白蛇傳》為切入點,卻將重點視角放在了《白蛇傳》之前許仙和白蛇的相識與相知上,并創造了新的故事,以及小白和許宣這樣的新名字去為情節創意創造空間方便。
而追光動畫的上一部作品《哪吒重生》則做了與之相反的進一步嘗試。它將故事發生背景放到了封神演義之后,并將朋克元素、后工業時代背景與神話元素相結合,去測試觀眾的包容度以及IP宇宙開發的可能性。
到了《青蛇劫起》,追光動畫可以說正式摸索出了第四種表達方式:架空IP。
《青蛇劫起》在《白蛇:緣起》和《哪吒重生》的IP新解之上,除了將水漫金山作為開篇故事背景外,完全架空了《白蛇傳》的劇情,構建了一個融合古代、現代、未來,人間、地獄、修羅界等諸多領域的全新世界觀,且毫無違和感,并打破原有人物故事與情感格局,對人物性格進行了重塑。
其依然借助了傳統IP與觀眾認知情懷,但內核精神與外化表達全盤新建,甚至還合理推翻了白娘子和許仙的感情基礎。
03 完整新奇的故事線與勇敢的斷舍離
如此前所述,動畫電影大多數劇情主線支線都非常簡單,矛盾都十分清晰,很容易讓觀眾猜到整個動畫的劇情走向。比如,《精靈旅社》《冰雪奇緣》等系列都是如此。
因此,觀眾在觀看電影時,主要精力都會放在角色是否新鮮、造型是否精致、動作是否有感、對話是否好玩這些點上。
但這一切在《青蛇劫起》中幾乎完全失效。相信看過《青蛇劫起》的觀眾中,有不少猜中了部分劇情,但仍會有大量反轉完全出乎意料,甚至出現了猜不出的情況。
比如,沒有看到過預告片的觀眾,就完全無法預料小青居然會現身現代都市,一身緊身束胸裝備,腳跨摩托、腰纏飛刀、手持來福,甚至還會使用筆記本電腦。
又比如,男小白身份的反轉,以及最后閃回時刻的身世交代。還有驀然離場的孫姑娘、寶青坊主的身世揭秘都是如此。
可即便如此,《青蛇劫起》的整體劇情不僅主線清晰完整,還能夠埋伏筆挖坑,又不斷階段性填坑,將劇情補充完整并自圓其說。在最后,影片還為續作埋下情節伏筆,并通過彩蛋引出更令人期待的劇情。
在人物角色上,即便是配角,從開頭醬油的懦弱糾結的許宣,到諱莫如深、性格多變的寶青坊主,甚至到亦正亦邪的司馬官人和虛偽狂妄的牛頭人,都有著立體豐滿的人物性格。
而另一邊,《青蛇劫起》的斷舍離十分干凈,甚至干凈地出乎意料,讓觀眾更容易聚焦。許宣的直接出局、孫姑娘的街頭喪命、小白最后的犧牲,在為整體劇情服務的前提下,全部被導演該拋則拋。
而為了增加故事的趣味性,《青蛇劫起》還讓小青參與玩梗,諸如“我要上一本”“996園區”等畫面都是讓人冷峻不禁。
在語言風格上,角色們輸出價值觀的方式也更加自我,而不是教導式宣貫,使得整個對白既多了煙火氣,又多了代入感。
整體而言,在130分鐘的故事空間下,《青蛇劫起》用出乎意料的方式完成了豐富且清晰的劇情,并構造出了大量立體的人物角色,十分不易(文/納蘭澤)。
04 精良的制作與用心的細節
《青蛇劫起》保持了最近幾年來國產動漫一貫優質的美術能力,并大幅增加了表現細節。很多觀眾可能還對在《白蛇:緣起》中,小白跌入水墨夢境的那一段記憶猶新。
在《青蛇劫起》中,小青和法海的幻境交鋒則用了傳統水粉的方式來呈現,別具風味。
此外,影片在開頭的水漫金山場景中,小白小青兩人聯手掀起滔天巨浪,波濤洶涌的大海在3D視覺的情況下極具沖擊力。
影片中水火風氣四劫的輪番出現,每一段都是震撼力與細節拉滿。
除了這些大的場景,《青蛇劫起》在一些小細節上也花了不少心思。在小青和小白逃出無池的時候,小青厲聲怒斥小白,此時大遠景視角之下,直接一道閃電伴隨其怒火猛然劈出,映襯了她當時的情緒。而當小青向前踏步,直指小白時,海浪也拍上了礁石,與其心境交相呼應。
法海大戰小青小白時候放出的火鳳凰與佛光梵文寶輪。
人物的發絲、衣袂這些細節就更不用說了。
除此之外,還有城市與樓宇、車輛的做舊等,都能看得出花了大量心思。
除了精致的細節與精良的美術,《青蛇劫起》的插曲與音樂渲染也是頗有水平。
05 小的瑕疵與可能面臨的口碑分化
盡管《青蛇劫起》有著諸多的優點,但作為一部心懷巨大野心的全新探索與立碑之作,它也確實還算不上完美。
《青蛇劫起》人物造型設計十分漂亮,細節也不少,但角色的整體面部表情與皮膚肌理仍然顯得有些粗糙。尤其是小和尚許宣,相對于牛頭人大王,其人物模型明顯不夠精細,且過于粗獷,就像干巴巴的硅膠玩偶。
影片最后吹笛子的老大爺,相對于寶青坊主和她的兩個侏儒怪物,其面部細節與表情表現力也明顯存在不夠精細的問題。
而在角色動作上盡管十分流暢,但從一些細節仍然能看出人物的關節還是有著不夠完善的情況存在。
當然,這些小問題完全瑕不掩瑜。《青蛇劫起》的真正挑戰來自于價值觀和元素過于創新,以及過于拉滿狀態帶來的觀眾對于節奏感與時長的不適。《青蛇劫起》口碑兩級分化的情況,恐怕很難避免。
可以預料到的是,隨著《青蛇劫起》的持續上映,將出現這些不同的聲音:
1、過于強調女權主義帶來的男權憤怒,以及拋棄許宣、打破男女CP感,刻意營造姬情氛圍帶來的情感失落;
2、劇情豐富度太高與復雜度太大帶來的混亂、不明所以、大雜燴的劇情吐槽;
3、古今元素融合帶來的元素縫合吐槽,以及前作沿襲的美式主角臉與中式元素變換帶來的風格錯亂引起的接受不能;
4、過于緊湊的節奏且沒有尿點導致某些觀眾始終心懸一線,憋尿痛苦。
當然,很可能還會有其它吐槽。
不過,有這些不同的聲音實屬正常。一來沒有作品能夠滿足所有人的審美需求,且很多人的審美具有獨特品味;二來《青蛇劫起》的創新跨度太大,造成習慣于看單線簡單劇情的觀眾在理解能力與接受度不同的情況下產生分歧;三來是傳統動畫觀眾勢力的保守主義心態,對這種魔改與融合風格存在深深的抵制心理;四來是單純有人要挑一些毛病,不然感覺對不起自己的獨立鑒賞能力,顯得太隨大眾。
基于以上原因,《青蛇劫起》其實還是有著不小的挑戰的。但是對于真正喜歡電影的人來說,不管其優點缺點有多少,這種敢為天下先的創新精神十分值得鼓勵。
其實,在本人看來,前作《白蛇:緣起》就已經是一部非常不錯的作品,值得給上80分的評價。而如果要給《青蛇劫起》評分的話,我想給出的是150分。因為《青蛇劫起》直接將國產動漫的競爭維度拉升到了一個新的層次,其標桿意義甚至足以比肩《流浪地球》。
從世界觀架構到劇情和人物設計,從宏觀場景設計、音樂創作到美術設計、動作設計和制作精度,《青蛇劫起》都絕對當得上是當前中國動畫電影天花板的級別。
尤其是其對于動畫向電影概念的轉變,由兼顧低幼觀眾向純成人向觀眾的轉變,以及突破原有故事模式向架空IP模式的轉變,若干年后來看,都將成為具有里程碑與劃時代意義的創新改變。
以此為基礎,希望追光動畫能夠繼續完善自己,也希望所有國產動漫的產業工作者都能夠不斷銳意進取,挑戰自我,創造國產動漫新的巔峰。
(本文作者為知名自媒體人納蘭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