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人物
文 | 金詩
采訪 | 金詩 羅芊
編輯 | 糖槭
(圖1-《慶余年》劇照)
在見完程武和曹華益搭建的整個主創團隊后,張若昀覺得大家「在干一個很大膽的事」。
「大膽」首先來自類型的選擇。近年來影視劇行業流行的大都是「女頻」戲,「男頻」劇的成功改編案例極少。「宮斗戲或者大女主的戲是最主流的產品,可能也是最安全的一種方式。」因此,「大膽」首先意味著風險。
在張若昀看來,「大膽」的背后其實是程武、曹華益等主創對《慶余年》這個IP和它攜帶的價值觀的珍惜。「我覺得他們特別珍惜這個項目,就是一個有價值的IP遇到了一群狂熱的主創分子」。
「非我莫屬」
「不好意思,我這話可能有點直接,但我還是想這么說——」
2016年底,在看完《慶余年》小說和劇本后,作為備選男主角之一的演員張若昀在與出品方和導演首次見面時,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就相當「不客氣」:
「小范大人已經非我莫屬了。」
在張若昀十年的演員生涯中,他承認那是他爭取角色過程中「最特別」和最直接的一次。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與角色的「強烈連接感和非我莫屬的那種東西」,就像「一幅畫卷在眼前展開之后,我一下就看到了其中我的位置」。
在《慶余年》這幅畫卷中「一下就看到」自己位置的,不只后來如愿出演男主角「范閑」的張若昀。
(圖2-《慶余年》中的張若昀 )
2016年9月1日,演員沈騰的婚禮上,導演孫皓和新麗傳媒董事長、業內知名出品人曹華益遇見了。兩人隔坐在兩張桌上,不知誰先聊起網絡文學,發現「兩人都是《慶余年》書粉」。
孫皓回憶,「兩人還有一個共同點,他是學文學的,我是學表演的,我們倆說現在做應該做什么戲,應該是既讓我們蠻感動的,市場也蠻感動的那種,那《慶余年》絕對是一個讓人很嗨的項目」。
那天,曹華益先起身離開了婚宴。當時他并沒有告訴孫皓,小說的影視改編權還在爭取中,結果未知。因為太想做成這個項目,編劇王倦已在曹華益授意下著手《慶余年》的劇本改編。隔了一段時間,孫皓拿到了王倦已經完成的15集劇本,他給曹華益打電話,「一氣看完了,特別興奮」。
而在王倦這里,「接這個項目一開始算是一個意外。」曹華益最早找到他的時候,「其實是因為另外一部作品」。飯桌上,大家聊到了《慶余年》,曹華益說正在爭取《慶余年》的版權,「然后機緣巧合之下」,王倦答應「先做改編方向」。
十多年前,王倦用半年多時間看完了貓膩從2007年5月開始在起點中文網上連載的小說《慶余年》。那時他剛離開設計師行業,轉行做編劇沒多久,一開始寫情景喜劇,「算是養家糊口」。
如今回想起來,當時的王倦根本沒有想過類似這樣的小說有一天可能會成為電視劇。那段時間,他純粹是作為一個讀者去追小說。因此當多年后,拿到這個本子要做改編的時候,他有一種「好多年之后再見到老朋友」的感覺。
和王倦一樣擁有舊友重逢感覺的,還有牽頭打造《慶余年》的出品及聯合承制方,騰訊集團副總裁、騰訊影業CEO程武。
那是2008年到2009年間的一段日子,從清華大學物理系畢業后的程武在Google負責市場方面的工作。他回憶起當年看《慶余年》的日子:「白天要上班,晚上8點下班過后,還有一些別的工作和社交,所以就抽各種空閑時間,擠各種時間,有時候損失睡眠,讀到后半夜,知道不能影響第二天上班,就強忍著不能再讀」。
但《慶余年》有著近400萬字的體量,因此有四五個月的時間,作為書粉的程武「追更新追得很辛苦」。
作為普通讀者,他曾期待過有一天《慶余年》能像金庸、古龍的小說一樣改編為影視作品。但十多年前的網絡文學還處在被爭議包圍的萌芽期,影視行業也還遠未將視線投向網絡原生的故事和IP。
但那時的編劇新人王倦和外企職員程武都相信,貓膩的作品《慶余年》代表那個時期網絡小說的高峰。十多年后,成為業內知名編劇和騰訊影業CEO的王倦和程武依舊認為,即使從今天回望,《慶余年》都是中國網絡小說發展史中「繞不過去」的那類作品之一。王倦認為,「哪怕到現在這樣,你如果不想看情節太簡單或者人物太單一的小說,那么選擇《慶余年》依舊是沒有錯的」。
進入騰訊負責泛娛樂業務矩陣的的程武再次談起《慶余年》已經是2013年。那一年,「騰訊文學」成立,程武發現網絡閱讀已經成為主流。此后2015年,「騰訊影業」成立,程武希望能夠找到一些優秀IP,《慶余年》成為這其中之一。次年,2016年「中國原創文學風云榜」的頒獎禮上,程武為貓膩頒發「年度成就獎」,那是他作為一個多年書粉的至樂時刻。
(圖3-「中國原創文學風云榜」頒獎典禮上,程武為貓膩頒獎 )
2017年6月17日,在「騰訊影業之夜」上,那時還沒有確定一位演員,只確定了項目概念和三個出品方,程武宣布,騰訊影業已獲得《慶余年》2018年后的長期影視改編權。「我和老曹(曹華益),在那里正式告訴觀眾們,書粉們,我們要把《慶余年》改編成多季的影視作品。」
如同一個奇特的磁場或者一場持續了多年的召喚。
《慶余年》不僅在小說開始連載時吸引了無數追逐更新的書粉,更有意味的是,在它完結后的十余年里,為了用影像講述這個令人念念不忘的故事,不同時代的書粉如程武、曹華益、孫皓、王倦、張若昀等,因為腦中的同「一幅畫卷」,走到了一起。
(圖4-《慶余年》劇照)
「一件極具挑戰的事」
「畫卷」的起筆來自作者貓膩。
貓膩曾就讀于四川大學,自稱「因憊懶被逐,致未畢業即離校。回鄉打工,接觸電腦,發現自己的打字天賦與編故事天分后,開始從事網絡文學創作」,在《映秀十年事》、《朱雀記》后,2007年5月1日,開始在起點中文網連載第三部作品——歷史類小說《慶余年》。
次年,《慶余年》因在起點中文網的總點擊率超過2000萬,成為「2008年度最受歡迎的網絡小說之一」。不論讀者還是學院內評論家均認為,《慶余年》是貓膩的代表作。
「從《慶余年》開始,貓膩的文風開始真正成型,講故事的才能也得到真正凸顯」,而貓膩的特質,「即那種細膩溫暖、偶爾賺人眼淚、具有某種理想主義情懷的文風(文藝報「文學評論」,孟德才語)」,從《慶余年》開始,一直延續到他之后包括《間客》、《將夜》、《擇天記》在內的所有作品中。
2017年5月,貓膩的《擇天記》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近日隨著影視劇熱播,《慶余年》簡體中文版修訂版也由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
文學評論家、北大中文系教授邵燕君認為,「這似乎可以作為某種象征,就像當年北京三聯書店出版36冊《金庸作品集》(1994),從此,金庸登堂入室,成為大師,位列經典。研究網絡文學以來,一直有學者問我網絡文學會不會出現像金庸那樣的大師級作家?我總是回答:會,并且已經有了。」
邵燕君認為,「《慶余年》是貓膩的封神之作。一般,我向傳統讀者推薦網文,都會推薦這部小說……如果說,金庸的成就在于完成了中國古典武俠小說向現代武俠小說的轉型,貓膩的成就則在于將這一轉型從紙質時代推向網絡時代」。邵燕君因此將貓膩評價為「中國網絡文學大師級作家」。貓膩也成為網絡文學領域中幾乎唯一一位既受到傳統文學界高度認可又具備巨大商業價值和粉絲數量的網絡文學大家。
與貓膩過去十年以作品「登堂入室」進入正統文學史同步,網絡文學也不再是邊緣、蕪雜的新文學品類的代表。在過去四五年里,網絡文學所繁育的無數作品和IP,已經成為影視行業和各路資本競相收割爭奪的資源。
在勢力、風格、流派、點擊率和利益構成的網絡文學版圖里,貓膩的作品系列是一個獨特的存在。
盡管貓膩的作品和大部分網絡文學一樣,追逐「爽文」帶給讀者的「快感」,但上海師范大學教授董麗敏在其研究網絡文學的專著《角色分裂、代際經驗與虛擬現實主義》中認為,「貓膩試圖在營造『閱讀快感』之外,仍保留其自詡的具有『文青病』意味的『人文性』追求」。
董麗敏認為,貓膩這種「以『爽文』寫『情懷』」,最終指向現實的寫作定位, 超出了一般「玄幻」文學商業性的脈絡,「而暗含了更大的書寫野心」,而這一點,「在代表作《慶余年》中,表現得很明顯」。
「因為,如果只是停留在上述脈絡中,那么范閑的故事大概只是一個借助各種匪夷所思的玄幻力量、依據優勝劣汰的叢林法則所實現的個人成功夢,并沒有超出以『打怪升級』為主要手段的網絡玄幻小說普遍采取的邏輯范疇。」
然而,董麗敏認為《慶余年》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刻畫了范閑作為體制挑戰者「犯嫌」的一面:警醒和批判「于皇權視天下人為奴的思想」,表達了「對以一統天下為目標而可以不擇手段的帝王心術的厭惡與否定」。
正是這一選擇,將貓膩的玄幻小說與其他玄幻小說所分隔開來,更加使其有別于近年來大量歷史劇、古裝劇、宮斗劇中對權力的理解、開脫和無限膜拜。
網絡文學研究學者、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邵燕君同時也是貓膩的好友,在她看來,「老貓是以商業作家自命的,他認為,讓讀者爽,幫他們『有效率地殺時間』,是一個商業作家的本分。但他顯然又不甘心于此,所以,他要在爽文里面偷偷塞『私貨』,這個私貨就是『情懷』。」
邵燕君認為在貓膩的小說里,總有一道「情懷」「硬菜」,「它既是形而上的命題,又是迫近的人生困惑——在《朱雀記》中,是活著還是不活;在《慶余年》中,是人應當怎樣活著;在《間客》中,是公平和正義;在《將夜》中,是自由和愛情;在《擇天記》中,則是「命運與選擇」。
具體到《慶余年》里,范閑的母親葉輕眉來自另一個維度——「不是時空維度,而是文明維度——或許是地球人類文明發展史上最有情懷的那一頁:自由、平等、博愛……」這個角色的魅力「是文明的魅力,她的光輝是人類理想的光輝,她是引導這個世界世俗之人上升的女神。慶帝殺了她,是自選絕情滅性之路,也捅破了陳萍萍們的心。他們要為她討回公道,也是護守自己心中僥幸得沐的天道」。
在已經播出的劇集里,這「天道」是范閑在石碑上看到的已經蒙塵的母親對理想世界描述——「愿終有一日,人人生而平等,守護生命,追求光明,此為我心所愿,雖萬千曲折,不畏前行。」
邵燕君覺得,把整個故事的邏輯壓在這之上,這是貓膩在《慶余年》里干的「一件極具挑戰的事」。
(圖5-《慶余年》劇照)
「一個多奇葩的事」
而這「風險」或許也正是這個故事在十多年里一直令人念念不忘的原因之一。
《慶余年》劇集導演孫皓看過的網絡小說并不多。他沒想到,「這個年紀,在這樣的小說里,可以找到我這個年齡段的共鳴。」《慶余年》讓他感受到「特別難得的勁頭」。
「最主要的就是一句話」,孫皓感覺那就是整部戲的「戲核」 所在——「權錢交易在人人平等面前什么都不是。」
「『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是倦哥寫的,『我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在呼吸,你們為什么弄我?為什么我要成為你們的工具?我不服!』就是這個,這是最主要,最打動我的地方。他是孫悟空,上了天庭要砸爛你。完全是現代青年砸爛封建體制,有意思的地方就在這兒。」
這個與絕大多數時下電視劇價值走向不同的「戲核」也得到了原作者貓膩的認同。在回答最喜歡《慶余年》中哪個人物的問題時,貓膩曾說「陳萍萍」和「葉輕眉」在「監督權力」這件事上,是「明知不可而為之」。
「我們經常寫這種人,明知道干不過你,但就是要再干一下。這是什么精神?不知道該怎么總結。反正死了活了我就要打你一下。」
孫皓和王倦希望能夠還原這種基于理想主義和人本主義的內核,「范閑是一個反抗者,本質上他不是杰克蘇主角,他是一個悲劇主體,不停地在掙扎和反抗。(《慶余年》編劇:不是為迎合觀眾才寫的搞笑,新京報)」
這同樣也是此前從未看過網絡小說的張若昀對「范閑」最有共鳴的地方。
「從人物來說,范閑是最真實的。他就是里面的一道光,他沒有把理想主義擺在嘴上。他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個在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孤舟,他一開始只想著獨善其身,但是在過程中他不斷地要把更多的人拉上這艘船,想去保護更多的人,田雨老師,王啟年的扮演者,我們聊的時候他提一個概念,他說王啟年就是桑丘,范閑就是堂吉訶德,一個夢幻騎士,他是這個世界的怪人,他想把這個世界變的更好,他要跟世上的道理斗一斗,最終要跟這世上的驚濤駭浪去斗一斗。」
而在出品人程武看來,張若昀最終能夠從眾多備選演員中出演「范閑」,根本原因在于張若昀對「范閑」這個人物的理解,「他理解到范閑這個人物身上不是一個外形,更多的是范閑所追求是我們所說的人文情懷。我記得他說,他就是范閑,他和他在靈魂上有共鳴,這是他最后打動我的一句話。」
在最終確定張若昀出演前,程武回憶,大多人對范閑的想象是俊美青年。「當然若昀也是很英俊的,但是不是符合所有人對范閑的想象,很多人有不同的意見。」
在這些「不同的意見」里,張若昀在騰訊的一間會議室給程武做了一個多小時的角色闡述。張若昀過去「很少做這樣的舉動,因為以前的戲約一般都是經紀人談。過去也做過角色闡述,但是沒有這么早期的,大部分都是大家已經把事談定了,要籌備開機的時候,演員再來陳述。」
但這個角色給他「特別強烈的沖動」,他認準了這個角色「非我莫屬」,后來想想,「也就這樣,沒什么不可說的」。初次接觸之后,他馬上就有了投入工作的沖動,但一切還未定,導演孫皓勸他功課別做太早了。孫皓記得第一次跟張若昀聊角色的時候,「他在顫抖,我是演員出身,他跟你聊戲會顫抖代表心動了。他講得特別好,出乎意料地好。」
和程武見面后,張若昀勝出。
(圖6-張若昀)
回憶整個過程,張若昀覺得,「他選擇信任我們這些主創,決定整個戲的班底跟『范閑』的扮演者是我,而且他最終的拍板決定,其實是力排眾議……你知道在當下整個行業環境里面,大老板聽了角色闡述之后去決定選擇演員,這是一個多奇葩的事?大家看待演員的標準不一樣,很多人是看的是別的,影響力或者說流量,還有關系、利益糾葛。很多人說,你來演戲我給你開個條件,或者說所有東西都是可交換的,但我們這個項目真的沒有,一個大老板他就看了演員的角色闡述,他決定拍板了,我覺得這個就是特別厲害的。但其實這才是應該做的事。」
在見完程武和曹華益搭建的整個主創團隊后,張若昀覺得大家「在干一個很大膽的事」。
「大膽」首先來自類型的選擇。近年來影視劇行業流行的大都是「女頻」戲,「男頻」劇的成功改編案例極少。「宮斗戲或者大女主的戲是最主流的產品,可能也是最安全的一種方式。」因此,「大膽」首先意味著風險。
在張若昀看來,「大膽」的背后其實是程武、曹華益等主創對《慶余年》這個IP和它攜帶的價值觀的珍惜。「我覺得他們特別珍惜這個項目,就是一個有價值的IP遇到了一群狂熱的主創分子」。
當與大家的交流漸多,張若昀發現,客觀來說,《慶余年》曾是網文界的一個高峰,但在開拍前后,它已經不是當下數據最好的IP。「因為它很有些年頭了,所以主創團隊選擇珍惜這個IP,他們看中的是這個IP非數據性的價值,我覺得這才是它真正的價值,不是說當下在圖書榜上排多少。」
更令張若昀訝異的是,在版權還未獲得之前,曹華益和程武已經讓王倦在做劇本改編了,「實際上版權在交接時,老板們很擔心的時候,劇本已經完成三稿」。
對已經漂流輾轉多年的《慶余年》版權,作為多年書粉和項目主創的程武,在過去四年里,一直焦灼不安。
時間非常緊急。在騰訊影業試圖獲得版權的兩年里,多次傳出上一手的版權方要改編拍攝的消息。但這樣倉促改編變現的作品,質量往往難以保證。
2017年初,騰訊影業終于獲得《慶余年》版權,但生效起始時間是2018年3月份。「所以說從2017年4月份到2018年3月份,有將近一年的時間,版權不在騰訊影業手里。」
了解到上一任版權方華娛影視和深藍影業擁有的五年版權,還剩下一年,而改編影視劇隨時可能趕在版權結束前開拍,程武特別擔心,「因為2016年、2017年、2018年IP炒作太熱了,非常多的公司和從業人員沒有正確理解IP,他們只是想快速地消耗和變現,在版權期內就趕快改一個,我們就特別擔心會出現這種情況,因為騰訊影業從成立的那一天就希望大家要有耐心,要有匠心,要敬畏心。」
「騰訊影業從剛開始成立的時候,我就說我們要打造一個優秀影視作品開放的內容平臺,我希望這個開放的內容平臺不要閉門造車,我希望我們不要做一家傳統的影視公司,什么事情都自己做。所以在那個時候,我覺得因為我們能不能把騰訊的互聯網平臺也開放出來,和不同的合作伙伴優勢互補,而且前面的版權方也沒有充足的時間好好打磨作品,為什么大家不聯合起來?」
程武主動找到了深藍影業和華娛影視的負責人,「把大家都攏到一起,把大家的意見都吸收進來,同時也讓大家都參與進來成為共同的投資方,我們也愿意把可能的商業利益多分一些合作伙伴,把這個餅做大做好。」
與深藍影業的共識很快達成。與其他團隊的溝通前后用了三個多月,最終各方達成一致。至此,騰訊影業為《慶余年》攢的局終于成形:曹華益的新麗傳媒聯合騰訊影業共同負責內容制作,深藍、華娛等版權方悉數入局,騰訊影業開放平臺協同出品。
在存在兩個版權方的交叉時期,程武用盡一切努力克制住所有人想要「趕時間」的念頭。「當時在這種情況下,首先要堅定自己的初心,要踏踏實實的,把改編方向找好,把劇本做好,不去趕這個時間,做出一部誠意之作,匠心之作。」
這樣做的原因,是讓包括他本人在內的眾多書粉「不失望」。
(圖7-《慶余年》劇照)
「尊重戲劇本身」
局攢好后,劇版《慶余年》誕生在即。
導演孫皓和編劇王倦、出品方一起確定了一個共識,「沉重作品輕松講」。「就像王倦說的那樣,生活已經蠻沉重,這個題材也很沉重,為什么不輕松幽默講出來,這是很關鍵的事。」
劇本的最終確定也經歷了「冒險」與「保險」的多番猶豫。
王倦猶豫了很久,「最保險的還是做一個古代劇,就是把《慶余年》大致的故事套在某一個具體真實的朝代上」,在王倦看來,這樣做是「安全」了,但《慶余年》內核就沒有了,因為《慶余年》最終極的沖突內核本質上還是源于角色現代人的思想。
王倦覺得,如果是那樣的話,他不想寫了。這也有違當年轉行做編劇的興趣和初衷。
小時候,父母工作忙,一去上班就直接把幾本《365個故事》《故事大全》給王倦。他邊看書邊自學漢字,靠看書過了挺多年。后來上學學了編程,畢業之后做了設計。
「后來為什么做編劇這一行,挺簡單的,就是做設計頭太大了,經常跟甲方意見不和……如果做編劇呢,在這方面自我發揮會好一點,可以自由控制時間,然后還能夠養家糊口,所以就入了這行。」
最終主創和王倦本人都選擇了冒險的那一種方案。
(圖8-編劇王倦 )
接下來是選角。
程武回憶,從十多年前追更新開始,眾多書粉心中想象的慶帝就是陳道明。但陳道明已經演過幾十個皇上,不想演皇上了。團隊跟他保證,這個皇上和過去幾十個皇上都不一樣,「他的特別是,舉重若輕」。
在長達半年的溝通中,制片團隊的每一個成員都被陳道明的藝術追求和創作能力深深感染。劇里「慶帝」那兩綹胡子是陳道明自己參與討論的。考慮到「慶帝」在整部劇里是比較慵懶的,其他人的衣服都是漿過比較硬的,只有慶帝的衣服是紗質的。造型指導陳同勛給紗質的衣服都編上號,「大懶是一套,小懶是一套,他老問,今天是大懶還是小懶,就是慵懶。因為他真聽進去『舉重若輕』那四個字。」
除此之外,陳道明還從人物角色出發,與主創們一起討論,最終將「慶帝」在御書房的個人愛好改成射箭和制作弓弩。
(圖9-《慶余年》中的陳道明)
主角之外,配角的邀請也不簡單。
張若昀印象最深的是,在拍戲的經歷中,「沒有見過另外哪個劇組,像《慶余年》的劇組一樣,對只有兩三句臺詞的演員,標準也非常高的。」
「我親眼見到劇組里,團隊總會因為幾句話的臺詞的演員而去非常認真地考慮人選。比如《慶余年》里面那個冷師兄中毒躺在床板上的戲,他自己配了份毒藥,藥不錯,好幾個月沒醒來。那個角色在整個劇里面,一共只有五句還是六句臺詞,只有慶余年這個劇組會給這樣的角色配東靖川這種非常非常厲害,非常有喜劇天賦的演員。最后呈現的效果非常好,『冷師兄』六句臺詞就出了很多的戲劇效果。」
但在張若昀過去的劇組經歷里,通常這種時候選擇一個配角,大家會靠私交去找一個大腕,「圈里很多這種幫忙客串,它不是出于戲劇性的考量,而是利用名人知名度。曹華益先生不是這樣,他會在這種邊角角色上,動用他的關系和人脈去尋找資深實力派,他有很多演員好朋友,不光是大家在市場上看到活躍的這些,耳熟能詳的戲骨,還有很多話劇界不為大眾熟悉的資深戲骨,他并不是圖人家的名氣,圖的只是人家的演技,這個是對于戲劇和表演極大的尊重。」
在半年多的拍攝周期里,張若昀感覺「范閑」長在了他身上,他們一起經歷了一場快樂的漂流。「因為演員就是在別人的人生中漂流。漂流的過程快不快樂跟角色有很大的關系。這次是非常快樂,就像重活了一次」。
前一陣子,他見到了演員何冰。何冰說,演員一輩子能遇到幾個完全長在身上的角色,這是天大的幸福。有的人一輩子可能都遇不上。遇到一個就是幸福,遇到兩個就了不得,遇到三四個就開始變成吹牛了。
「我已經遇到『范閑』這一個了」,張若昀很感恩這個主創團隊,他認為他們都是「有勇氣和彼此惺惺相惜的人」。
「大家對這個事都是狂熱的態度,讓你覺得一個理想主義的故事遇到這樣的編劇,遇到這樣的老板,遇到這樣的導演,遇到一群演員,大家湊在一塊有了這樣的一個屬性,真的有迫切的愿望想把它給弄好。然后如果這時候有人說,誰要奪走了我們這么做的權利,那可能一輩子都會對這個事耿耿于懷」。
(圖10-《慶余年》劇照)
讓內容創造美好
2019年11月26日中午,程武發了一條朋友圈:「《慶余年》今晚8點開播,感慨萬千。」
《慶余年》的拍攝時長,是七個月。騰訊影業「攢局」的時間,是三年。書粉程武、王倦、曹華益的期待,超過十年。原著成書,超過十二年。
「出品方的身份,創作團隊的一分子,以及作為一個書粉,正是因為有這三重不同的身份」,程武看到多年心愿成真,有時會像書中人物范閑一樣自問也問別人,這一輩子為什么而活?
他想起小時候,1970年代出生的他,受學校和父母的影響,讀了很多科學家的故事。很長一段時間,愛因斯坦是他的偶像,他堅信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的最根本原動力是科學。
所以高考時他報的第一志愿是清華物理系。
進了清華物理系,他和小時候一樣淘氣,愛鬧,喜歡游戲。但也漸漸發現自己跟偶像愛因斯坦相比,是云壤之別。
「偶像26歲就寫出了狹義相對論,30多歲寫出廣義相對論。我在他那么大,乃至幾十年之后,相對論我只會用來做題」。
在清華,程武放棄了要做科學家的夢想,他發現自己「沒有成為物理學家的天分和智商」。而在清華的一個好處是,「意外了解到愛因斯坦也是優秀的小提琴手,也是在那個時候,我認識到,科學和藝術在最高層次是相通的,都是對美對和諧的追求。」
他進了清華藝術團,成為話劇團的業務負責人。在話劇團,自己寫劇本,自己做舞美,自己安排打燈,自己配樂。他和話劇團的同學們排過清華南遷時和西南聯大的故事,排過進城務工人員的故事,他演過聞一多,也演過曹操。
在這個過程中,他對美和自由有了更多的了解。也無意間為后來的人生和職業選擇留下了深深淺淺的伏筆。
上個月,烏鎮戲劇節,他遇到了何炅。1994北京大學生文藝匯演晚會上,何炅「賣鞋墊」一夜成名,而程武和同學們排演的話劇拿到了第一名。
烏鎮戲劇節的一天晚上,程武在會場做分享。「每個人老在問一個問題,那個問題一直還沒有答案,或者沒有標準答案。就是我是誰,我從哪來,我到哪里去。」
大四畢業前,放棄繼續深造的機會,決定不再繼續科學家的夢想。轉而進入外企,一路從寶潔,Google,到了騰訊。
他記得畢業前找到導師,跟他講要放棄讀研和讀博士的機會,本來以為導師會嚴厲地批評他,但很感動的是,「老師說清華培養出來的學生,不可能都做本專業的工作,但是希望清華給你的綜合培養和素質教育,能夠讓你在不同的崗位上也能夠找到自己的定位,為社會做貢獻。」
這是每當想起大學時代時,程武腦海中總會出現的場景。
程武覺得,「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生活中很多東西,包括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不再是當初設計好的軌跡,但是如何能夠始終向真、向善、向美,是每個人需要畢生考慮的。」
就像十幾年前,在忙碌的工作間隙追看《慶余年》時,程武不會想到,有一天沿著不斷分叉的路,他會從一個讀者變成他最愛的作品的創作者之一。「就像我們當初讀金庸、古龍的作品一樣,我們總希望作者筆下這些天馬行空的人物和故事,能有有才華的優秀的專業人士,將之具象化,變成能夠更好打動我們的影像作品。我也沒能想到,最后自己參與到我當初所喜愛的很多文學作品的改編當中,我覺得這就是生活的體驗和生命中這些偶然的美」。
「人的這一生充滿偶然。劇中人物的命運也是如此。人說文學作品是源于生活也高于生活的,但是生活經歷的戲劇化和濃縮表現可能更甚于文學作品。就像我本來要做科學家的,沒想到我現在做影視作品,做動漫,做游戲作品。」
十幾年前,當程武追看《慶余年》更新時,除了故事情節的吸引,閱讀中最令他有感觸的是,范閑所相信的「人跟人之間不應該有階級和地位的尊卑,我們看到的不光是那種開了『金手指』的天賦異稟的人的打怪升級,而是你能看到人能夠進化到人非常難能可貴的美好人性」,程武覺得這是其中最打動人的地方。
所以,「當有機會能夠和自己的團隊,能夠用騰訊的互聯網和平臺力量參與到這些打造美好內容,打造美好作品的過程當中去」,程武覺得「這是一種讓人很快樂,很幸福的事情」。
「這些工作,包括我們生命中的這些偶然,我覺得是非常契合騰訊影業所要做的作品的,那就是『豐富生活,溫暖人心和感動人性』。」
「讓內容創造美好」。在程武的來路和「慶余年」里,「從清華科學館、物理系系館到清華大禮堂,從話劇團的演出一直一路走過來,走到騰訊,從騰訊游戲到騰訊動漫,到騰訊文學到騰訊影業」,這是他「內心感受最深的東西」。
(圖11-騰訊集團副總裁、騰訊影業CEO 程武 )
未來五年,《慶余年》還將繼續拍攝一共播出三季。這個由騰訊影業攢在一起的創作共同體還將繼續在一起工作五年。五年,對一個年輕演員來說,是一個漫長和珍貴的時段。
「但它值得。」
張若昀覺得,「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的一個團隊、這樣的一個故事的話,不值得。演員五年三部,這是多長一段時間的青春……但這個青春獻給這個故事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