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伴隨著短視頻成為互聯網的最大風口,全民直播背后,直播場景的也越來越多樣化了。
這一年,無論是大媽跳舞的廣場、熱鬧非凡的商業街、農民們干活的田里、還是游客們打卡的網紅景點,越來越多的網絡主播把直播間搬到了戶外。
陳善儀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
01
湖南懷化的“洪江古城”其實叫“洪江古商城”。3000多年的歷史中,它以集散洪油、木材、鴉片、白臘而聞名于世,是曾經煙火萬家的商業巨鎮。
每天上午十點,一身古裝扮相的陳善儀會準時出現在古城,開始她每天第一檔的三小時直播。
去年5月,陳善儀入駐YY,以一身淡雅脫俗的古風造型在洪江古城正式開播。一年多來,除了生病無法直播外,從未斷播過。如今,她的直播間坐擁10萬粉絲,甚至還帶動了古城這條商業街的旅游,許多粉絲慕名而來。
做直播紅了之后,街坊鄰居管她叫“網紅”,“想寫寫那姑娘的故事?那可有的寫了,特別曲折。”他們紛紛這樣說。在古城的百姓眼里,陳善儀做過的許多事情,都不是一般女孩子能做的。
她從小就愛唱歌,特別喜歡80年代的老情歌;她曾經的理想是歌手,后來卻考了個幼教專業;結果現在是洪江古城里最引人側目的戶外主播。
許多年前,陳善儀的外婆家算得上的洪江當地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她下面還有一個妹妹,姐妹倆長得乖巧水靈,是村里人人都羨慕的兩個“千金”。
父母經營著一家氣派的歌舞廳,據她回憶,現在喜歡唱老歌的習慣就來自于當年歌舞廳的記憶。“每天晚上吃過晚飯后,一大幫叔叔阿姨就會成群結隊地過來。我父母偶爾也會在舞池里跳個舞。”
后來不知怎么的,變故一個接一個地來。
先是高三那年,父親被查出了腦梗塞和糖尿病,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從此基本喪失了勞動能力,常年需要人照顧。母親的歌舞廳因為KTV、迪廳的激烈競爭開不下去了,為了繼續維持,母親輕信了高利貸。結果對方卷了錢,人跑了。
拖垮一個四口之家就是這么容易。最艱難的時候,連續兩個月的米和油鹽都是靠陳善儀的姑姑和姨媽接濟的。母親是個好強的人,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整天一邊自責一邊哭。陳善儀說,因為哭的太多,到現在,母親的視力都不太好。
那時候,陳善儀剛好在念高三。某一天,她出奇地冷靜,下了一個似乎是她人生當中最重要的決定:放棄高考,外出打工掙錢。
然而,命運一點都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在她辛辛苦苦在外面漂了幾年,家里的一切都在逐漸走向正軌的時候,2014年春節,古城的一場大火,把幾處珍貴的歷史古跡連同陳善儀一家的希望,全部燒沒了。
那會兒,她覺得自己的人生仿佛被下了咒,命運給她一張爛牌,她費盡全力打贏了一局。再抓一張,還是爛牌。
02
命運給的牌再爛,還得接著打。
“畢竟家里又欠下了十幾萬的債,妹妹還在上學,我不能垮。”這句話像一句警鐘,時刻在她耳邊響起。
陳善儀有一副好嗓子,她的一個粉絲說,“就像是被天使吻過”。
2005年,“超級女聲”迎來了舉辦史上最受矚目的一屆,幾乎家家戶戶都在追星。李宇春、周筆暢、張靚穎在舞臺上唱歌的畫面,一直刻在陳善儀的腦海里。“原來一個歌手可以這么有號召力,這么有魅力”。她也想做一個歌手。
母親非常支持她,甚至想到了未來,女兒可以專門在自家的歌舞廳唱歌。在四處托關系打聽之后,母親終于找到了當地一個口碑很好的聲樂老師,但是,對方的條件是,必須經過一對一的面試。
陳善儀清楚地記得,在一個不到十平米的琴房里,老師在黑白的鋼琴鍵上一邊彈一邊跟著音階唱,并且讓她也跟著唱。“可是我當時什么都不懂,最基本的什么節奏、音階、都一頓亂唱”,老師當即就搖頭,沖著母女倆說,她沒有這方面的天賦,你可以培養她別的興趣。
最初的夢想就這么破滅了。母親心疼她,用學聲樂的錢給她買了一臺電腦,算是安慰她。那是陳善儀接觸網絡語音的開始。
每次一上麥講話,網友就會夸她聲音好聽,但也有人笑話她湖南口音重,有鄉土氣,一聽就是村里出來的。她氣不過,為了證明給大家看,每天跟著電視廣告、電視劇練習普通話發音和咬字。
同村有人就說閑話,“普通話學得再好有什么用,能賺錢嗎?”
當年的左鄰右舍哪里曾想,這個經歷了家道中落、輟學打工、欠一屁股債的女孩,會在幾年后利用時代造就的風口,用自己的聲音走出了他們永遠不曾想過的那一步。
高中三年,她在一家網絡流媒體做NJ,每周一期節目,粉絲把她的節目叫做“嘴巴與耳朵相愛的地方”。
外出打工賺錢的時候,她也是因為聲音好聽,在移動營業廳做前臺客服。
營業廳的隔壁是一家政府辦事處,經常會接待一些機關行政人員。有的人脾氣不好,稍有不順心就在營業廳里開罵,沖著工作人員劈頭蓋臉地罵,罵天罵地罵祖宗,各種詆毀。
“打工真苦,生活真苦”,她這樣形容自己當時的狀態,就為了一個月600塊錢的工資。
有一次,因為是中午午休時間,整個營業廳只有陳善儀一個人。一個中年男人進來,說,我是隔壁的,來換個零錢。“你知道那時候不像現在,充話費都是十塊二十地充,我們的零錢也很緊張,我就說換不了”,結果中年男人拿出一張100塊,改成充十塊錢話費,接著又拿出一張100塊,還是充十塊錢話費。
以此往復,大概有十次。陳善儀不得不拿出營業廳里全部的零錢甚至是自己包里的錢,找零給中年男人。臨走時,男人以一種“說都說不出的”鄙夷眼神看了她一眼。
“我到現在都還能記起他當時的眼神。我什么好話都說了,他就是不依不饒。”陳善儀說著,帶著點委屈的哭腔。
03
可能人生就是這樣不公平吧?有段時間,陳善儀就這么想。
她說起家里發生的那次火災,是那一年春節期間。因為洪江是古城,大部分的居民房都是磚木結構,而且大家的防火意識都不太強。
陳善儀的家是一棟五層樓高的宿舍樓,緊挨著一個窨子屋(類似老北京四合院結構),里面住著好幾戶人。洪江的冬天也常下雨,加上沒有暖氣,大家洗好的衣服經常晾不干。有一戶家里的女主人就用電火爐烘干衣服,但是出門時沒有關。衣服烘透燒著后,火勢迅速蔓延,也殃及到了周圍好幾戶鄰居家。
幸運的是,火災當時,他們一家四口出門散步,安然無恙。但據說,整個院子里還是有人員傷亡的情況。
然而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所有的新聞報道都被撤掉了。引發火災的那戶人家,夫妻倆在事發后第一時間辦理了離婚,迅速轉移了財產,并疏通了一些關系。最終,這場事故以肇事者無賠償能力告終。“沒人敢去和他們打官司,聽說他們的后臺很硬……”陳善儀小心翼翼地透露著。
那是陳善儀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社會階層不一樣帶來的不公甚至是惡意。
家里經歷火災后,陳善儀的母親為了重建這個家,四處向親戚朋友借錢。有半年時間,他們一家四口就住在一個政府提供的由廢棄學校教室改造的簡易房里。
為了給家里還債,陳善儀又開始尋覓好的工作機會。有一次她同學一起看直播,同學打趣道“你看看人家唱歌還走調,你要是去一定能火”。
她心動了,立刻去YY 上注冊了一個賬號,還買了一套幾百塊的設備,找公會考核面試主播。但是由于“顏值”不達標,被各種公會拒絕。“那時候我有點胖嘛,也不會化妝”。“平時不打扮的話,就像一個工廠里的女工”,周圍的人這么形容她。
她不肯放棄,在長沙選了一個“學前教育”專業半工半讀,一邊在幼兒園上班,一邊在另一個平臺做主播。一開始直播間連個游客都沒有,她也不在意,自顧自的唱歌說話。
每個月連房租、電費、伙食等各種開銷,她給自己規定必須控制在500元以內。這樣租住的房子隔音就特別不好,鄰居幾次三番地去居委會投訴。她帶著水果去找鄰居求情,沒人愿意體諒她。
04
沒辦法,回老家洪江吧。母親專門把一間屋的床都拆了,騰出來給她做直播間。“當時網絡直播發展的特別快,歌舞類的主播也很多,但是好像古風造型的、唱老歌懷舊的,不太多。”陳善儀敏銳地捕捉到了直播平臺的這一塊空隙。
剛開始,她在家里直播。每次出鏡都是一個全新的造型,民族風,異域風,復古風,二次元……所有的造型都來自于她對歌曲的理解,家里不用的窗簾、很多年前的蕾絲桌布、媽媽年輕時用過的絲巾手套,都成了她百變造型的單品。
這幾年,短視頻成了互聯網最強勁的風口。自然而然的,網絡主播們也迎來了自己的黃金時代,直播場景也不再限于室內。
2017年,YY布局各個垂直領域,進行精細化運營,其中就有專門針對戶外主播的“街頭歌舞”計劃。陳善儀馬上想到了自己家鄉的“洪江古商城”,經過一次次的做工作推進,她成為在古城里開直播的第一人。
“這是一個有著豐富歷史的古商城,就連我們腳下踩的每一塊青石板都有它的故事。我用直播的形式,把這個古城的歷史文化都分享給沒有來過的人,我覺得特別有意義。”前期是基本沒有收入的,她說,第一個月只有幾百塊錢。
但工作量卻比以前多了一倍,她還得想直播內容,組織語言,和直播間的游客粉絲互動,“你不能往那兒一站就對著鏡頭只唱歌吧”。一個多月她就有了5萬多的關注,并且一次性就通過了官方考核進入了 991 頻道。
在一期“街頭音樂掌門人”比賽中,陳善儀以 0.1 分的微弱差距惜敗YY第一粵語男歌手阿競,雖敗猶榮,那一次,所有觀戰的人都記住了這幅笑意滿滿的面孔。
05
對于直播這種新鮮玩意兒,古城的小老百姓們其實是排斥的,有勇氣嘗試和接納它的人,才有機會趕上這個紅利。
陳善儀很幸運地趕上了。
人美歌甜,白白凈凈,特別有親和力,街坊們這樣評價她。“對著鏡頭又唱又跳的多不好意思啊,也不知道說啥。”他們理解不了她為什么要這么做,但是聽說能賺錢,又深深地表示羨慕。
每個月都有固定粉絲給陳善儀頂榜,打比賽拿周星。慢慢地,靠著直播收入,家里那些年欠下的錢也還清了。這在當地的村民眼里,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在他們看來,戶外直播又復雜又辛苦。場地、設備、網絡、天氣,各個方面都要考慮周全。尤其是一到梅雨季,整個古城里濕噠噠的,稍不留神電腦就讓雨水給泡了。
“我們就看她每天背著十幾斤的雙肩包,里面都是唱歌跳舞的衣服道具什么的。那個音響大概比她腰都粗,還有桌子椅子的,就她一個人搬。”周圍的鄉親們說。
摸不清用戶到底喜歡看什么,陳善儀一開始就是主做歌舞。有段時間,她還模仿潘瑋柏唱rap,現在直播間都還保留著“說唱”這個標簽。
后來她堅持在戶外直播的時候就唱老歌,尤其愛唱鄧麗君,韻味十足。配合著古城里有著時光感的小巷,一塊塊有故事的青石板,她的粉絲一下子就多了起來。她還堅持每天都直播,“只有生病實在堅持不住了會和大家請個假”,現在直播間每天在線的人數依舊達上千人。
伴隨著走紅,來看這個“小鄧麗君”的游客越來越多,洪江古城從原來的傳統景點變成了熱門景點。但是在另外一些人眼里,戶外主播和街頭賣藝的沒什么區別,是影響市容的,是需要靠城管來驅趕的。
陳善儀想給街頭藝人正名發聲,自己制作了一段《街頭歌舞宣傳片》的視頻。從策劃到拍攝到后期剪輯,為了確保細節,她每個環節都跟了下來。湖南著名笑星黃榮、最火直播男團摩登兄弟、當紅主播文er、九局、魏佳藝、潘廣益等好友們都加入進來助陣。
一個多月的起早貪黑,最后濃縮成了 4 分 29 秒的感動。
我問她,這是不是就是她理想當中的生活。她在電話那頭想了想,小聲地回答:“算是吧,又不是。我想唱歌,唱更多的歌,出更多的歌。可是現在,無論是做主播還是做普通人,我好像速度還是太慢了,落下別人一大截。”尤其在看到身邊的同齡人一個個都已經二胎了,她的焦慮感愈發強了。“但我也不能就馬上去找人結婚生孩子啊”,她嘟囔著。
可轉念一想,看到自己的家鄉發展得越來越好,她又覺得,理想中的生活能是什么樣?不就是這樣嗎?“洪江的經濟發展好了,年輕人就可以不用總是往外跑,也能留下來為家鄉做點事,大家的生活才會越來越好。”
古城的人還不太知道“網紅經濟”是怎么回事,他們只知道,如今熱鬧非凡的商業街是這個時代的饋贈。而令陳善儀十分高興的是,這份快速的發展里,有自己貢獻的一份力量。
當再次回想自己曾經的各種遭遇,講當客服時被瞧不起,講那一把殃及池魚卻沒拿到半點賠償的大火災,她完全沒有怨恨的情緒。
人生這一把爛牌,好好打,會贏的。陳善儀就這么想。
End.
采訪、撰文:婷寶
【陳善儀YY直播間ID:88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