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散的煙味充斥著整個房間,混合著角落里的咖啡豆香味。
已經連續工作一天一夜的劉洲走出錄音室。他看上去比想象中干凈:下巴蓄著小胡子,看上去井然有序;齊肩的頭發披散著,微卷;一件純白的汗衫。
劉洲,你火了。我說。
今年北京高考語文大作文題目為二選一,其一為根據材料寫作“老腔”何以讓人震撼。人們很容易聯想到從去年年底開始傳唱的兩首歌:《給你一點顏色》、《華陰老腔一聲喊》。
去年年底,歌手譚維維與華陰老腔傳承者合唱歌曲《給你一點顏色》參加一檔音樂節目,這種民族性極強的音樂形式通過搖滾的表達被年輕人廣泛模仿哼唱。猴年春晚,譚維維又和花陰老腔傳承者聯手登上了春晚舞臺。他們合唱的《華陰老腔一聲喊》一時間把難以傳承的華陰老腔推成了喜聞樂見的流行音樂。這兩首歌的幕后制作人是劉洲。劉洲在音樂圈摸爬滾打近20年,擔任過羽泉、李宇春、譚維維等一線歌手的專輯制作人,也為韓紅、黃綺珊、李健、張瑋、韓國歌手Rain等制作過極具個人風格的單曲。
劉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到現在都沒有覺得我火。
作為定位音樂制作人,奠定一首曲子靈魂的人,他確實很難像臺前的歌手一樣,享受掌聲和好評。
在不同的角色間轉換
劉洲第一次被大眾熟知是在第二屆《我是歌手》的舞臺上。他是韓紅參賽歌曲的制作人。他為韓紅改編的幾首經典曲目,《天亮了》、《往事隨風》、《給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我是歌手》第四季三界歌王返場),都奠定了韓紅在《我是歌手》舞臺上的霸主地位。劉洲的經紀人春雷說,劉洲是個特別明白的人,他知道音樂是要表達個人情懷,“(要在這個基礎上)把作品特色及歌手發揮到極致。”每次韓紅演唱完,都要把劉洲這樣的幕后制作人邀請上臺出境。
在此之前,劉洲在圈內已經很有名氣,上門找他作曲、編曲的人很多,但他一直沒有找到一種更便捷、更有效的途徑去推廣他在做的事:通過音樂這種共通介質,把中國的傳統文化推向全世界。上了《我是歌手》舞臺,他發現這種大眾化的傳播方式很適合推廣音樂理念,至少能讓更多的人接受,“可能能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此后,劉洲頻繁擔任《蒙面歌王》等音樂類節目專業制作人。
今年夏天,劉洲又擔任了江蘇衛視電子音樂節目《蓋世英雄》的音樂總監。來自中韓的導師團隊帶著中韓歌手、音樂團體參賽。這一次他強勢地加入了更多個人訴求,“希望把一些東西展現給未來的音樂人,給大眾審美提供一些新想法。”作為編曲,他要成為歌手和聽眾之間的精神橋梁。而在普通聽眾的概念里,電子音樂就是“動次動次”的舞曲,被老百姓在每天的廣場舞中熟識,“我們只聽到了一些很土很土的東西,忽略了很多很好的作品。”劉洲是一個樂觀主義者,雖然他一再強調做音樂的人必須要保持人格分裂,但這不容忽視的現狀還是困擾了他很多年。
“市場就是這樣的。”劉洲把今年上半年所有的邀約都推掉,只專心做《蓋世英雄》歌手的音樂定位改編工作,“不要永遠聽動次動次那種(音樂),沒什么內容,沒什么內核,大家聽完了就是聽完了。音樂不是只為廣場舞誕生的。”
劉洲是個自嗨的人。他會說著說著就哼起歌來。他改編了很多經典的歌曲,比如《花兒為什么這樣紅》、《掀起你的蓋頭來》。他在里面加入了時尚元素,同時又保持傳統。他的目的是要讓大齡化的聽眾接受到新鮮事物,讓年輕人感受到傳統的精髓。
改編一首經典曲目時,劉洲會加入更多的時代性,“經典的旋律;那個時期所經歷的一些事;這首歌的情感。”最重要的是,曲調轉承起合間,怎么用現代的方式去嫁接過去的情緒。
哼起改編的《花兒為什么這樣紅》,劉洲就像個老人在天明時等待太陽的初升,給人一種凄靜但又極力掙脫的感覺。這是劉洲為改編曲重新注入的精神內核。
動手改編之前,他常常要設想自己的不同角色:樓下的路人、親密的戀人,柔弱的女人、強壯的男人。他不停地在不同角色間轉換,不停地問“他們”:花兒為什么這樣紅?他要揣摩不同的人唱起這首歌會想起什么。“青春的血液來澆灌”這句歌詞始終飄蕩在空中,“是青春。”“那我的青春呢?”
“每一代人理解的青春都不一樣。”劉洲發掘了傳統曲目中對青春、愛情、親情這類共性情感的詮釋,但他還要用更細膩的調性來調動聽眾對此的具象感受,“要用這個時代的表達方式”,還要有編曲自己的情感共鳴,“我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是難過的。王洛賓的表達,別人認為它是歡樂的,但我認為它是難過的。我們用了所有實踐去尋找我們認為的真愛,而我們留下來的永遠是一瞬間的綻放,我們用青春去置換了這種悲壯。”再次改編時,劉洲給它定了悲傷的基調,“而且(置身其中的)人是有抽搐的。”
然而,這還只是改編成功的第一步。劉洲的這種情緒表達還要通過歌手傳遞給大眾。他就像在放風箏,風箏飛得越高越收不回來。
不做葉子和花,要做音樂的根
定位音樂制作人劉洲在業內的名氣越來越大后,許多成熟的歌手來找他,直接就問,“我怎么才能像BIGBANG”“我怎么才能像EXO?”劉洲很無奈,他就要開始給他們講各種故事,引導他們給自己精準定位,不要盲目地崇拜歐美、韓國的音樂,“韓國人先把韓國的衣服賣到中國,改變一個人的皮;又把韓國的整容傳到中國,改變一個人的臉;再把韓國的偶像帶到中國,改變一個人的腦。這不就是一個完整的人嗎?”劉洲想要抵抗這種文化入侵,用音樂的方式。
“(他們)跟我叫板,我就唱給你聽!”劉洲“引導”這些歌手的方式就是征服,“人性就是這樣。人一定是以看到的為基準。”如果他們還是堅持自己想要成為BIGBANG、EXO,劉洲只能說,那聽你的,后果自負。
15年前,臺灣知名音樂制作人找劉洲,要包裝他作為偶像歌手出道。劉洲說,不,我不要做音樂的葉子和花,我要做音樂的根。可是當他看到同樣是編曲身份的金志文站上《中國好聲音》舞臺開嗓時,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們終究還是要像葉子和花一樣去爭奇斗艷。劉洲不愿這樣。
他知道,沒有歌手會整天拿著話筒去問別人我唱得好不好聽,而編曲是要深入到群眾中去的,就像泥一樣扎根到土地上,“我們比歌手更了解這首歌怎么樣才會被人喜歡,這是我們的職業。”
“造槍、造武器。”想要成為一名純粹的編曲,劉洲想掌握更多的話語權和自主權。他從小跟隨父輩學音樂,邁克杰克遜是他的偶像。他發現自己很難跟同齡人溝通產生共鳴,他們幾乎沒有共通話題。他給自己找精神寄托,于是有了宗教信仰,但又不唯心。
劉洲身上有種置身熱鬧的孤獨感、空靈感,又有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跳脫感。他說起發生在21歲的一件事。他走進一個佛堂,里面很大,有一座20多米的烏木千手觀音,“我也有過好高騖遠的時候,那一次進去真的對我震撼很大”。所有人都在里面轉圈,劉洲說他踏進門檻的第一步眼淚就掉下來了,“其實千手觀音沒有法力,只是在用一雙手幫助了無數人。我的生命應該去幫助別人。”從那以后,劉洲把很多個體無法決定之事交給了命運。“一首歌和人是一樣的道理。這首歌該倒霉,它現在該給誰唱它就只能那樣,它能展示出多少就只能展示出多少,但也許未來大家再聽這首歌覺得很好,那就重新來。”
傳媒大學的在校學生劉美麟參加《蓋世英雄》。劉洲為她改編了原唱沙寶亮的《暗香》。改編前,他找劉美麟聊天,想挖掘她內在的情緒價值。聊了四個小時,基本上都是劉洲自己在講話,一個整天唱歌、吃飯、睡覺的大學生很難跟他產生音樂上的共鳴。劉洲只能一字一句給她講《暗香》歌詞所要表達的那種復雜情緒,以抵消劉美麟自身的單純性。
演出效果很好,但劉洲更多考慮的是這樣一代人他們應該接受什么樣的音樂熏陶和音樂土壤。他抵抗資本的入侵,“得區別一下人性和責任感,就是我自己的欲望和責任感。”劉洲的“武器”就是自己做生意積累原始資本。從12歲開始他就在酒吧駐唱,每個月攢下的錢在15歲那年全部用來開了一家四川火鍋店。火鍋店贏利了他就跟著別人去投資、開公司,“我一共開過7家公司,都能賺錢,就我干音樂這事不賺錢。”不管怎么樣,劉洲還在堅持著,并且不斷擴充自己的工作室。作為定位音樂制作人,他想要改編更多的傳統經典,老百姓喜聞樂見,也能拿到國際市場上比拼。
他常常聽到別人這樣向他描述中國的音樂市場,“中國農民太多了,你給他做好音樂,他也聽不懂,我們就些土了吧唧的,迎合他們,賺他們的錢吧!”劉洲看到一個農村小孩,聽見邁克杰克遜的音樂會隨著節拍舞動,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歡,“我問自己,音樂到底是什么?音樂是感染力,你聽不懂,但是你會被感染。”
有些事,劉洲說,現在不會做,將來也不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