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資料圖)
據南方周末消息,“我在微博上跟他拼了,為了真理。”崔永元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他”是指方舟子,2013年9月,因為對轉基因的不同認識,崔永元和方舟子進行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口水戰”,崔永元為此不惜從中央電視臺辭職。
“一個是他不停地告我,一個是我在微博上跟他拼了,所以什么中央臺的管理規定全部扯淡。我當時連續發微博,天天掐架,中央臺沒人找我,我知道有戲了,他們放棄管理了。”
崔永元對南方周末記者承認,其實一直在央視享受“特殊待遇”。
不用開例會,不用隨時被召喚,沒有人盯著他,一年只需去臺里12次——央視主持人不能隨意換發型,崔永元不得不每個月去見一次發型師。
央視從來沒在經費上壓制、克扣他;每一任臺長的辦公室都對他敞開大門,他可以直接走進去和他們談話。這一切特權,都是因為他“有病”。
“所有人都給了我最好的照顧,我沒有什么可抱怨的,真的。”崔永元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他抱怨的是在央視做節目的理念。他遞過三次辭呈。其中一次,是他吃完安眠藥寫的,寫得“像胡風的三十萬言書”:“比如柬埔寨暴動連線,你就直接說柬埔寨這邊怎么樣就好了,干嘛非要‘××,你好’‘主持人,你好’,這不浪費時間嗎……‘為了今天順利直播,我們有三個注入點。’這話說得都是神經病。你說三個機位觀眾都不一定聽得懂。什么叫三個注入點,跟觀眾有關系嗎?”
甚至《實話實說》,崔永元也早在1999年就做不下去了,后面三年半都是強撐著:“《實話實說》里,嘉賓們討論完,結尾都是開放的,但是他們不允許。哪怕討論再熱鬧,我最后也得對著鏡頭,把它歸納成一段結論,我接受不了。”崔永元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2013年,崔永元最后一次交上辭職報告,為了好好和方舟子“吵架”。
從2013年9月開始,崔永元花了極大的精力在研究轉基因上,他甚至自費赴美拍攝有關轉基因的紀錄片,通過互聯網播放。他在2014年的政協會上提案,要求了解農業部“國家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委員會”的職能、業務程序和工作流程。
崔永元說自己維護的是消費者的知情權、選擇權。他的理由簡單:如果轉基因真的好,為什么如此經不起質疑和反對?
2014年6月16日,崔永元發表公開信,要求就“轉基因”和中國農業大學校長柯炳生公開辯論。此前一天,柯炳生在農大主辦的“2014中國農業發展論壇”上,對崔永元拍攝的轉基因紀錄片發表看法,認為其觀點“不是主流,站不住腳”。
“在轉基因領域,你我都是外行。農大的學生很棒,他們在網上捍衛柯帥,雖情緒激動卻很少謾罵。所以,我們可以當著他們辯論一次。”崔永元說。
2014年6月12日傍晚,南方周末記者在中國傳媒大學老圖書館專訪崔永元。這座8600多平方米的老圖書館,如今成為崔永元的老電影資料館和崔永元口述歷史研究中心。與其他博物館不同,每天5點半下班后,這里又成為學生的公共自修室。
離開央視,51歲的崔永元現在是北京市永源公益基金的理事長,也是中國傳媒大學的一名教授。他今天從事的主要工作,其實早在他仍是央視名嘴的時候,就已經在進行。2002年他開始了口述歷史的搜集拍攝,2007年他開始鄉村教師培訓項目,并成立崔永元公益基金。“不得不說,央視對我有點特殊。”崔永元說。
我希望我們是全世界最好的電視臺
南方周末:如今的崔永元在網上吵架,似乎是個老憤青,偏執,也罵粗口,顛覆了原來電視上幽默、風趣的形象。
崔永元:其實我覺得這個狀態才是高興的,活得非常自由。現在想發火就發火,想罵人就罵人,想拍桌子就拍桌子,沒有什么公眾形象這一說,我覺得這才是一個真實的崔永元。
如果以前你看到崔永元特老實,他只是遵守中央電視臺的規矩。現在崔永元遵守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法律,只要不違法就沒有問題。
我倒勸告那些喜歡我的人,或者追星族,你們應該擦亮眼睛。如果現在這個崔永元,你們喜歡的話,你就喜歡下去吧,他這輩子肯定就是這個樣了。如果這樣的崔永元你不喜歡,你喜歡以前他在電視臺那個形象,那就算了吧,他不會回到那個形象了。
南方周末:你在央視,我們看著很風光,你的委屈從何而來呢?
崔永元:我覺得沒有什么委屈,非得說有什么委屈,實際上是兩個崔永元在打架,一個是體制中要服從命令的崔永元,他要做得盡善盡美;一個是本性的崔永元,瘋狂原始人。他們兩個得合成一個形象,就是電視里的形象;要不合成另一個形象的話,就是現在的我。
現在傳媒大學這里沒人管我,我估計只要有一個人管我,我又會覺得不舒服了。在中央臺那個環境里,我認為他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給我創造了最好的環境和條件,我不得不說對我有點特殊。
其實是我給自己制造委屈,因為我有個烏托邦式的新聞理想,我非要摸到它。不光自己要摸到它,還苛刻所有同行都去摸到它。我希望我們是全世界最好的電視臺,勝過CNN和BBC,我們拍《動物世界》都要比他們拍得好——你說這事我管得著嗎?但我天天就在想這些事,所以我永遠不愉快。真的沒有人欺負我。
南方周末:你為什么有這樣的特權?
崔永元:因為我有病。大家都知道我睡不著覺,我到凌晨五六點鐘才能睡,睡到下午才能醒,你非得八點鐘開會,我藥勁還沒過呢,起不來,我那個時候開車會出車禍。我自己做過這樣的測試。吃完安眠藥以后,忽然又來靈感了,我就寫文章,寫完心滿意足地睡覺了,到了第二天早上,我都不知道寫的是什么。前言不搭后語。也想不起來昨天是因為什么沖動了。
南方周末:你寫過三次辭職報告。
崔永元:在那樣的狀態下,我寫過兩次。錯字特多,但意思表達的就是辭職。一次是《實話實說》,選題報十個斃掉六七個,還常挨批,就不想干了。另外一次是四年前,《小崔說事》采訪了一批作家,社會叫好,卻沒有收視率,壓力巨大,我就不想干了。
我記得當時寫的信,有封特別厚,囑咐這個人要保重身體,這個要這樣,那個要那樣;中央臺目前的情況、下一步的規劃……熱鬧得很,像胡風的三十萬言書。寫得亂七八糟。
2013年,我真正把辭職報告遞上去,就四行字,說身體不好,不能勝任一線工作,希望調學校教書,請批準。就這么簡單。
南方周末:1993年,我看過新聞評論部的記者規范,那個東西很好,后來有沒有傳下來?
崔永元:那個是我參與制定的。當時我們覺得就應該有一個規范,為什么?因為我們所有人進去的時候全是外行,干廣播的、干報紙雜志的、搓澡的,什么人都有。反正來了,大家一塊干電視,不知道怎么做。
我們不知道采訪有什么原則,也根本不懂機位,有很多東西要規范。到什么程度呢?比如你選題被斃了,怎么辦?我們把它寫出來,非常幽默——洗熱水澡,別的都沒用。但今天你要讓我補充,我就說把素材留好。
今天我做口述歷史,我明白了,要把素材留好。別因為被斃,就洗了錄別的了。當時大家在努力制造規范,也盡可能按照規范來做。
后來你會發現永遠做不到規范,還會發現規范在不斷完善和提高,就像跳高,我一厘米一厘米地給你加,這樣既給你壓力又給你動力,你只要躍過去就是好樣的。但我永遠讓你躍不過去,最后一個桿把所有人全擋在外面,這就是它的魅力。
可現在我們面前擺的是鐵絲網,好像是規矩,實際上寸步難行,所有人都走不了,膽小的人就開始往后退,就導致今天這個局面。
南方周末:今天這個局面,有哪些往后退了?
崔永元:當時創業的那些人,我想問問,誰現在沒在退步呢?
以我自己為例,剛開始做《實話實說》的時候,我就想像我這樣兒化音這么多的人也能主持節目,算是電視媒體的一個寬容。像我這樣的人也能出名,也算是這個社會的寬容。
慢慢地我意識到我創造了個平臺,這平臺門檻非常低,過去不是專家、學者、部長或官員,就不可能進來。像街頭采訪老百姓,哪有呢?現在我們老百姓坐在演播室里,誰想說誰就說,愛說什么說什么,這是個大進步。
再后來,我發現這個平臺真正美麗的地方,是能容納不同聲音。過去是一個人說了算,比如說我在這個學校(中國傳媒大學前身北京廣播學院)上學的時候,來了個人跟我們講美學,講共產主義,我們只有鼓掌的份,不能提問,也不能反駁。但《實話實說》,你說著話,我可以打斷你,說我不同意你的觀點,我來闡述我的觀點。
這些人在社會地位上,實際上是不同的。有的是高級教授,有的是普通老百姓,但他們在這個平臺上的話語權,完全平等,這個真了不起。但后來這個平等慢慢地就被剝奪了。
南方周末:你說央視是一個國家臺,它有獨特任務和職能。
崔永元:對,我覺得國家臺就是應該“不好看”。它好看就不是國家臺,沒有一個國家的國家臺是好看的,因為它承擔的任務太重了,它要傳遞信息,傳遞思想,要完成這些任務,表達民族歷史,如果是公共電視臺,還要負責所有在海外公眾的安全。比如說地震,國家電視臺就要告訴你,你在意大利跟誰聯系,在澳大利亞跟誰聯系,如何了解你親屬的情況,24小時就得干這個,這才是國家臺。
假如人藝是最好的劇院,它的話劇八點鐘首演,那國家臺就要八點鐘直播,新年音樂會要直播,最好的昆曲、外國最好的演出團的演出,最好的皮影戲,能談妥都應該在黃金時間八點播,你愛看不看,這是國家電視臺的責任。如果這時候還在討論沒人看,收不來廣告,這不是國家臺,是商業臺。
“到1999年,我忍無可忍了”
南方周末:你說《實話實說》你1999年就做不下去了,那從1999到2002年,你還強撐了三年。
崔永元:實際上是我們妥協了。我們覺得自己很聰明,他不讓我們保持開放性的討論,那我們就改成做個案,請一個人來讓他講故事,這就沒有爭論了。但故事里藏著很多問題,藏著很多觀點,就這樣來做。但后來,很多故事他也不讓你講。
另外我們覺得太累了。評書的故事講得多動聽,憑什么找個普通老百姓,語言表達能力也不行,我還費半天勁幫他調整。我還不如自己講呢。然后還要把自己的觀點想方設法放進去,放進去后,被發現了,給剪掉了。這是干嗎呢?太累了。
南方周末:你說《實話實說》報十個題目斃了七個,這是哪個階段?
崔永元:這是常態,不是哪個階段。報題按兩個月算,九期節目,至少要報二十到三十個題目。當時南方有一個城市,把無人認領的自行車收集回來修好,刷成綠色給農民工用。但社會學者是反對的,什么意思?農民工騎綠車就沒有人偷車,是說以前這城市里偷車的都是農民工嗎?
有的人就說,這太矯情了。
我們就把雙方都叫來進行討論。結果最后,這個片子沒有通過審查,原因是不符合主流的聲音,我也不知道你的主流聲音是什么。
還有一期叫《納米不是大米》,當時納米是一個非常新鮮的詞,據說中國一下子出來一兩百個這樣的實驗室,納米產品很快上市了,納米冰箱,納米電視。其實在它身上,沒有研究透的東西還存在。那是不是要建立這么多實驗室,這么快地出產品?
納米不是大米,你就知道,爭論非常激烈。審片的時候就沒有通過,他說建納米實驗室,這是國家的政策,你們不能質疑國家政策。
南方周末:你解釋、說服過他們嗎?
崔永元:沒用。我曾經爭取回來一期節目,爭取了很長時間。
一個畫家,他小時候上課走神,聽老師說了一句話,說林彪不好,他就揭發了,這老師就倒霉了,關在學校廁所里,用糞水淹著他。那時候畫家很小,良心發現,就拿了個西紅柿給老師送去,當時老師說,我最喜歡吃西紅柿了。畫家深深記住了這句話。
三十年過去了,他成了著名畫家,特別想找這個老師說聲對不起。我們把老師找到了。畫家講完,老師滿頭白發地來了,他跟老師說了聲對不起。很好的節目,就是不讓播。
最后我堅持到什么程度呢?我說你讓我改哪兒我就改哪兒,我就一個字一個字地改,一定要播,我天天纏著他,我就陪著他在那兒審片,你說去掉這句話,我就去掉這句話,加上那個鏡頭,我就加上那個鏡頭,最后播出了,100分變成60分,叫《對不起,老師》。
這樣的事后來越來越多,忍無可忍,到1999年我頂不住了,我厭煩了。
“娛樂可以更娛樂,信息量比《焦點訪談》還大”
南方周末:《小崔說事》和《小崔會客廳》這兩個節目是怎么來的?
崔永元:2002年,我住院出來以后,先做《電影傳奇》。我的醫生建議,說你喜歡電影,做電影可能對你的心態有好處。后來臺里說你不能老不露面,那就做個《小崔說事》,嘉賓講故事,我坐那兒聽就行了。十幾分鐘里要說三個事,實際上就是為了減輕我的負擔,一個事說五分鐘,一天就能錄四個。這樣就做下去了。
《小崔會客廳》是兩會的時候,領導想做這么一個高端采訪節目,好像之前好多主持人都做過,不合適,就想讓我做。很少有人讓我試這個,比如國慶直播之類肯定不會讓我去。神六還是神七上天的時候,讓我去直播,播了一下午就把我換下去了。他們覺得這種場合不能開玩笑。我是覺得什么場合都能開玩笑,除了追悼會。
他們問我,我也樂得試試,我不相信官員只會說那些話,官員也是人。在做策劃和聯絡的時候,我就意識到我得做進一步妥協。他們現在還做不到進來就回答問題。可能是秘書、秘書長、宣傳部門要跟你溝通一下,我說可以溝通。他們最早溝通時是拿著劇本來:我問什么,他答什么,我開什么玩笑,他開什么玩笑。
我說你可別這么弄,這么弄會出大事的。第一,我記不住,第二你們首長也記不住。到時兩人都斷詞,中央臺不管我,你可完蛋了。最好還是按照我們的職業規矩來,我們設定話題,看誰適合談什么。
南方周末:《小崔會客廳》一開始就確定了采訪對象是省部級官員嗎?
崔永元:對。主要采訪部長、省長和省委書記。我采訪的第一個人是周鐵農,全國政協副主席、民革中央主席,他很真實。我化完妝坐在那屋等他來。過了一會兒,外面挺熱鬧,就是大官來的動靜,然后他進來說“小崔你好”,然后握手,坐在那。他說,你有什么吩咐沒有?我說沒有,您有什么吩咐沒有?他說我也沒有。我說,那咱們就開始吧。
我記得我說的第一句話是:聽說我要采訪你,我家里特緊張,因為你是大官,我媽怕把我槍斃了。他說,聽說你要采訪我,我家里人也特緊張,說你說話沒情面,怕我在這里丟丑。這樣就聊得很好,很順利。
后來也有副委員長、副主席進來,他們也有在省里工作的經驗。其實我們特別希望采訪一把手,我還跟溫總理說,你應該接受我們采訪。就不能敞開心扉跟我們談談?
南方周末:《小崔會客廳》為什么沒有成為常規節目?
崔永元:我們想做常態,但沒有那么多省長天天陪你聊。如果變成常規節目,可能都得采訪到鄉長了。日常狀態下,我們采訪省長肯定是突發事件的時候,比如你這里煤礦爆炸,比如征地拆遷有公眾游行了,我當然第一時間想采訪你了,你不用跑到北京演播室,我跑到你那找你。
但你想他們在這時候會接受采訪嗎?這個難度非常大,那只有兩會是個好機會,所以后來就變成一個兩會期間的節目。我很喜歡這個節目,我甚至比喜歡《實話實說》還要多。
南方周末:近幾年,你自己也試過娛樂節目,包括《謝天謝地你來了》、《小崔說立波秀》。
崔永元:但不舒服。我覺得娛樂也不是這么做的,娛樂可以特別娛樂,表達的信息量比《焦點訪談》還厲害。
大家來驗收娛樂節目,看它廣告怎么樣,能不能請到大腕,現場好不好看,收視率高不高,網絡傳播怎么樣就行了。通常都用這樣的標準。
但我不是。每次說劇本的時候,我非常苛刻。我知道那些人這輩子都不想再跟我干活了,就那么十分鐘的戲,我把它當藝術品對待;人家都是總政、軍藝專業的話劇演員,我還在跟他們提角色體驗——雖然就那么兩分鐘,你得有個角色體驗,讓我們看出你的前世今生來。誰這么玩娛樂節目呢?多累啊!但是我就這么玩,所以我玩不下去。
你說滿場笑聲,我們做到了。我們是真笑真鼓掌,不是假的。現在還有人問,你敢保證你們一點都沒透露嗎?真是即興的嗎?我說我敢保證,從我進入這個節目,一直到我離開,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或者發生過我不知道。如果我不離開央視,這節目還會做。
南方周末:《小崔說立波秀》為什么停了?
崔永元:當時我們做的是40期的規劃,然后10期就停下來了。也是我的原因,我跟立波仔細聊了一下,兩個人觀點有分歧。
周立波覺得,你看我們沒有任何準備,兩個人恨不得化妝都在自己屋里,上臺就開始了。觀眾滿場笑聲,你還要什么呢?我說我覺得有問題,當我們在制造笑料的時候,我們是不是傳遞了一些不正確的信息和聲音?
他最煩我說這些話,但我每次都說。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做醫患關系,我們倆別好話筒往里走了,我跟他說,立波記住,不要下結論,下了結論,就沒法談了。結果上去剛三分鐘,他就結論,他說這主要是患者的問題。你說這還怎么談呢?然后下去我就跟他發火、拍桌子,后來就算了,不做了。沒法做了。
南方周末:你回了水均益一條微博,你覺得你們的時代過去了,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慨?
崔永元:我們那個時代像我這樣的人特別多,追求事業完美,想知道世界潮流是什么樣的,想知道踩在前一輩肩膀上能摸得多高,能看得多遠。
現在呢?孩子們特別現實,他在你這兒找一個體面的職業,過有尊嚴的生活。這一點錯誤都沒有。他們思考歷史和社會的方式也許跟我們不一樣,我們覺得人家淺薄,人家還覺得我們老朽呢!我們很多歷史,他們可能一眼就看穿了,而我們還糊涂在里面,這都是有可能的。但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確實融不到一起。
我跟這些年輕人的關系,就很像我和這個時代、和這個電視市場的關系。你們做得歡天喜地,節目賣得好、人氣高,我真覺得跟我沒關系。我想象的電視不是一個集貿市場,我想象的電視是跟哲學有關的這么一個地方,它是傳遞思想的,它甚至是產生思想的,如果這個達不到,其他沒用。
南方周末:你在微博回復里說,看好下一代,關鍵是他們“不聽話”。
崔永元:對。為什么我說未來在年輕人身上?你在采訪我,你身后這位年輕人就讓你看表,這在我們那個時代是不可想象的,意味著讓我趕緊停。但在他們來說這是很正常的。這就叫不聽話,但我非常欣賞,不聽話就是獨立思考,獨立思考就會出現無數美麗的碩果。憑什么采訪你一個老朽崔永元,我就得畢恭畢敬,就不能照我的職業方式去做?你想以你的資歷、你的權威,把這些人弄服,門都沒有。你對他的態度不好,他明天就到別處去,他有手藝,到哪都能活。
我特別高興,在我這一代或者我父母這一代是不可能的,工廠把他開除,他就餓死了,沒那么多工作崗位。現在他們機會太多了,我們惹他們,他們就給國外電視臺在中國的分支機構去干了。我最優秀的學生都跑到那兒去干了。你還惹他干嗎?
“想想李亞鵬、李連杰、崔永元,為什么要辦基金會”
南方周末:你的口述歷史團隊現在在做什么?
崔永元:現在做的是“抗美援朝”、“知青”、“私營企業家”系列。我們最近把“三線”專門弄出來了。“新中國外交”系列,我們采訪了七十多位大使。口述歷史工作量非常大,我們實施了也就15%或者20%,按現在的進程,在我有生之年,這東西不可能做完。
南方周末:這么大的工程,60個人的團隊,經費從哪兒來?
崔永元:學校每年為崔永元口述歷史研究中心撥款500萬元,來支付員工工資,按照教育部的相關規定花錢。今年我們計劃經費是2300萬,全靠我們基金會募款,然后監督研究中心按法律規定使用。
南方周末:永源基金會和崔永元口述歷史研究中心之間是什么關系?
崔永元:基金會跟研究中心是純粹的業務資助關系。基金會不是研究中心后院。基金會跟很多做口述歷史的團隊取得了聯系,資助他們工作。我們跟研究中心說得非常清楚:你們不比別人高一等,只不過咱們認識得早,僅此而已。對現有團隊,我們也以工作好壞來驗收,如果你質量不好,說不定一年后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南方周末:兩者間你起什么作用?
崔永元:我在研究中心沒職務,我不能在這報銷,也不能在這領工資,什么都不可以。我是基金會理事長,我有最終簽字權,我下面有個秘書長,負責日常工作。我們每年都做規劃,要所有的理事開會舉手通過。
比如一個新項目,理事會當時沒討論過或忽略了,沒想到要花很多錢,有的柜子要重新做,有的椅子要重新買,這個錢能不能從基金會出?我認為是可以的,我簽同意,但理事不同意。后來我只好自己掏幾百萬,買這些東西了,把展辦好。
南方周末:理事長權力受制于理事會。
崔永元:有了這個理事會,我第一次覺得挺郁悶,辦事效率太低,后來越來越覺得好。它基本上制止了你犯錯的可能性,你腦袋一熱可能就會犯錯。我們一個員工,特別好,受了些委屈,我說給他發十萬塊錢的獎金。結果秘書長說,基金會不會發委屈獎,沒這開支。我說那我都說了。那你就自己給吧。結果就從我卡上劃了十萬塊錢給人家發獎金了。
后來我說,我還是謹慎一點吧,別亂說話了。亂說話,你會把自己弄得傾家蕩產的。
南方周末:怎么讓公眾看到你的透明化呢?
崔永元:公眾的透明化是有法律前提的。以前我的基金在中國紅十字基金會下屬,我的賬目需要公開到什么程度呢?每分錢都需要紅基會知道,它給你審計,完了向社會公布一張審計報告,是符合國家法律的。
那些質疑者說這樣不行,我要看你基金會的賬本。這是不可以的。不是說不讓你看,而是它增加了成本。我希望大家看我的賬本,監督我,希望你看我的每張發票,那我是不是要有人陪著你,要有人接待你?如果我把它貼在網上,是不是我要回答你的每個問題?這些都是人力成本,國家規定基金會的管理成本為5%,不超過10%,如果那樣公開,基金會的管理成本可能會到20%甚至30%。
公眾質疑絕對是沒有錯的,但我希望大家在質疑過程中,慢慢熟悉公益慈善的操作流程,熟悉它相關的法律,不是說你想看什么,我不讓你看,就是我心里有鬼。
南方周末:怎么看李亞鵬、李連杰的基金會引發的爭議?
崔永元:李亞鵬也好,李連杰也好,包括我——可能這里面我(身價)最差——我們出席一個商業活動,做個廣告,拍個電影、電視劇,拋頭露面,一年掙個幾千萬還是挺容易的。
為什么不這么做,而是辦個基金會,弄來幾千萬,然后想辦法冒風險從基金會“黑”幾百萬?你會不會覺得這人腦子進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