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鬼”是一個虛無飄渺的“存在”,但是這個幽靈卻一直纏繞著陽世人間許多活人的頭腦,從古到今,中外皆然。在現實生活中,人們懾于其“威勢”,對它又怕又敬,所謂“敬鬼神而遠之”,往往采取“胡蘿卜加大棒”的辦法。或者建廟樹碑、諂諛拍馬,燒紙送“錢”、進行賄賂;或者請來方士鐘馗,燒苻念咒,捉拿驅趕。人們軟硬兼施,手段多樣,于是形成各個民族形形式式的風俗習慣,豐富多彩,光怪陸離。“鬼”既然成了社會生活中一個揮之不去的幽靈,成了人們想像中的一個“存在”,文學藝術里必然也有所表現:在西方,就有莎士比亞戲劇里的《哈姆雷特》;在中國,就有戲曲里的《竇娥冤》、《李慧娘》,蒲松齡《聊齋》里的許多鬼故事;等等。它們膾炙人口,千古流傳。人們把這些作品稱之為“鬼文學”,連同那些民間習俗,一并稱之為“鬼文化”。
武振平作品集酆都是一個著名古城,遠在隋唐已有建制,現屬重慶市。它的出名就因為它是“冥司”所在,即“陰曹地府”的“首都”。據說人死了成“鬼”之后,都必須來此向閻王殿“報到”,登記在冊。所以,千百年來,一直是活人又敬又怕的地方,神秘極了。筆者曾經溯江而上,船經酆都,很想瞻仰一下鬼都風采,順便向閻羅王先期掛個號,預留一個戶口。惜游程上無此節目,船行甚速,匆匆掠過,成為遺憾。
對于這樣一個歷史“名城”,具有前瞻眼光的酆都縣領導,當然深知其潛在的旅游價值。近年來,他們不惜工本,進行了大規模開發,計劃擴建占地110畝的三大“鬼文化”工程。雖然后來因為資金不到位,其中“天堂仙境”工程被迫擱置停工,而其余的“鬼國神宮”、“陰司街”二大工程,已經勝利建成,向游人開放了。對于這項擴建工程的總體目的,縣有關領導明確表示,是為了“服務于經濟建設和精神文明建設”,為了“以鬼教人、懲惡揚善”,為了“寓教于樂”。
這當然是一個響當當的正確方針。奇怪的是,CCTV的記者參觀這些工程之后,卻得出一個相反的印象。游客的感受也是“太恐怖了,特別是小孩看了不好。”問題何在呢?
一位偉大的思想家說過:希臘神話是“在人們幻想中經過不自覺的藝術方式所加工過的自然界和社會形態。”神話如此,“鬼話”大概也差不多。作為一種人文現象,“鬼文化”并不真正是“鬼”的文化,而是變了形的人的文化;它所反映的也不是陰曹地府“鬼”的“世界”,而是陽世人間社會生活的折射,是人們在幻想中經過自覺或不自覺藝術加工的社會形態。周作人說過:我不相信人死為鬼,卻相信鬼后有人,“鬼為生人喜懼愿望之投影”,這是不錯的。像李慧娘那樣善良的弱女子,受盡以賈似道為代表的丑惡勢力的欺凌迫害,最終冤屈致死。她們在陽世人間無力報仇雪恨,只能把美好的希望和幻想寄托在陰曹地府,企圖以“鬼”的力量摧毀人間的丑惡勢力,伸張真理正義。李慧娘這個鬼的故事,正反映了、也鼓舞著千千萬萬弱者反抗丑惡追求美好的愿望,這正是“鬼文化”的精華所在,也是當年廖沫沙“有鬼無害論”的思想基礎。我想,如果酆都縣的“擴建工程”,沿著這條路子走,不愁不會達到“寓教于樂”、“以鬼教人、懲惡揚善”、“為經濟建設和精神文明服務”的目標。
也有另一種“鬼文化”。它把人世間鎮壓老百姓的社會“秩序”,“移植”搬進陰曹地府,改頭換面為“閻羅王”的專制統治;把陽間各種丑惡勢力的爪牙,化為陰間青面獠牙的“厲鬼”,殘害“好鬼”;又把陽世迫害老百姓的種種殘酷刑具,經過加工“強化”帶到鬼域世界,像刀山、釘板、油鍋、“奈何橋”…..種種恐怖手段和設備。這種“文化”從來就不是“以鬼教人、懲惡揚善”,而是“以鬼嚇人”、懲善揚惡,只是給陽世間惡人提供了又一種精神統治手段,從心理上迫害千千萬萬善良人們,以死后的恐怖威脅現實世界的弱勢群體,使他們像祥林嫂那樣不得不接受現實丑惡勢力擺布的命運。這些都是“鬼文化”里的糟粕。酆都新建工程的“鬼國神宮”、“陰司街”是何景象,筆者無緣訪問,不敢妄評;但是,聽了游客反映“太可怕了”,“小孩看了不好”,估計少不了這些